《买鸡》

    又是一个周末，学校放假了，儿子回来了，家里一下子就不再冷清了。

年轻的脚步，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交响乐一样，令人陶醉，令人激动，更令人羡慕。即使是冬天，家里也到处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细雨绵绵，银杏叶也开始枯黄了，被雨水牢牢地粘在地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摆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来，看上去很像一副副油画。

《买鸡》

我起了个早床，没有开灯，摸黑便出了门，径直去了家附近的农贸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低矮的棚子下面还亮着灯。灯光昏暗，发黄，照在每一个摊贩儿的脸上，疲倦一览无遗。

农贸市场弥漫着一股怪味，有新鲜瓜果的味道，有刚刚采摘下来的蔬菜的幽香，还有正冒着热气的鸡鸭猪肉的味道。

我想，这大概可能就是人们经常说的“要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了吧。

“大哥，刚杀的土鸡，要不要?”一个嘴里叼了叶子烟的摊贩大声冲我喊道。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扫视着琳琅满目的蔬菜和还冒着热气的猪肉。

“我要买点什么呢？”我在脑子里不停地问自己。“嗯，儿子难得回来，读书也苦啊……，哪像我们小时候，放了学回家割猪草、放牛，现在回想起来，那竟然是一种童年的快乐!”我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了童年。

我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自言自语地说：“我还年轻，煲汤?给儿子?还不是给自己?”

“眼镜儿大哥，你清晨八早捡钱了吗？笑得那么开心?要不要来一斤五花肉?”旁边一个满脸泛着油光的屠夫大声地喊道。他左手拿了一把刀，在案板上面猛敲了几下，吓得本来就很稀稀拉拉的几个早起来买菜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我也停下了脚步，回答道：“我，那个，今天我要煲汤。”

那屠夫一把抓起一根棒子骨，举刀在骨头上使劲儿一敲，只见那骨头瞬间就断成了两节。他拿着棒子骨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大声喊道：“这个煲汤，巴适得狠。眼镜儿，你看看，里面好多骨髓，大人吃了补钙，小孩儿吃了长个子。”

我立即走开，嘴里嘟哝道：“我，还没有想好煲什么汤呢?”

“哈哈哈，你把别人给吓着了!”一直站在屠夫旁边的胖女人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早就说过，这一带住的都是文化人，不是大学生，就是教大学生的教授。像你勒个样子卖肉，我看你喊到天黑也没有人和你成交?你信不信?”

这时，屠夫对面一个卖香菇的摊贩，走到屠夫面前说：“看你那粗鲁样儿?对待文化人，应该那样吗？”

“那我要那样呢?”屠夫依然大声地喊道。

“你应该这样：哎哟喂，眼镜儿大哥，看你好有文化的样子啊，咱和这猪肉可都喜欢你呢？要不要来二两呀?要说二两，知道不?人家不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哪像我们这些粗人。”

“去去去，快滚快滚!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屠夫不耐烦起来。他的两只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不停地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哈哈哈，死婆娘，你快滚远点儿，不要把我男人给教坏了！我就喜欢他这样子。他对猪什么态度，对人也一样!哈哈哈，这样的男人实在！”胖女人越笑越收不住了。

我只好加快了步伐，尽量不回头，但脑海里立即就浮现出来那屠夫手中明晃晃的屠刀和他杀猪的画面来了。

我听见猪在嚎叫，我还听见那个胖女人还在疯狂的大笑。

“喂，小老板，你这个是土鸡吗？”我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眼前的摊贩儿是一个年轻小姑娘。看那模样，还不到15岁，手里正拿了一本书在看。

我想，这一定是棵好苗子，爱学习，又爱劳动，更懂得生活的艰辛。大凡周末节假日，所有的富家子弟们一定是要睡懒觉的，这姑娘居然还一边看书一边帮家人卖东西。难得，真的是非常难得啊。

“哦，不好意思，刚才我没有听见。叔叔，你是要买土鸡吗？”小姑娘站起来问道。

“你看的什么书?”我问。

“哦，鲁迅的《朝花夕拾》。”小姑娘羞涩地回答道。

“嗯，鲁迅的好，多看，多模仿他的文章风格练笔。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文学家的。”

《买鸡》

小姑娘羞涩地一笑，立即放下手中的书，站到摆了两只杀好了的鸡面前。

她问“叔叔，要母鸡还是公鸡?”

我说：“来半只母鸡吧?多少钱一斤?”

“哦，价格我还不知道呢。你稍等，我打电话问问。”小姑娘立即掏出手机来，转过身去拨打电话了。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看着面前的两只母鸡，耳朵里清晰地传来电话里面一个女人急促的咳嗽声，她说：“卖给他吧，就20元一斤。”

小姑娘急了：“你不是说至少要卖25吗？”女人说：“算了，做人别那么贪心，反正咱家的鸡也是在山坡上吃虫子长大的，又没费粮食。”小姑娘哦了一声便挂了电话。然后，她转过身，眼里还噙着泪花儿。她弯腰拿起一把菜刀，准备给我砍下半只鸡。她说：“她，只卖20块钱每斤。”

我问：“是你家自己养的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的。”

我问：“那电话里那个人是谁呀?”

她说：“是咱邻居。前几年在工地上务工摔断了腿，卧床不起。最近她家又发生了很多事，丈夫又去世了，孩子也病了，真是雪上加霜。”

我说：“你是过来帮忙的?”

她说：“不是的，我帮我爸，摊子是我爸的，我爸去帮她请老中医去了，我就代替我爸把她家仅有的两只老母鸡给帮忙卖了。”

“哦”我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我的脑海里面又浮现出来儿子高大的身影，和这个弱小的心灵相比较，其实我们都很渺小。

我突然就想起了偏远的农村，想起了还生活在农村的那些人。最近几年，我因为工作的原因，会经常去农村走访。我发现，昔日风景如画、炊烟袅袅的美丽乡村消失了，代替她的是到处零零散散破败不堪的农舍，以及成片成片荒芜了的农田。农村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年轻人大多都进了城，只剩下了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小孩儿。如今，我们生活在大城市，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富裕的日子过惯了，就早已遗忘了贫穷和那些还在贫困线下苦苦挣扎的人。

我说：“那就不砍了，两只母鸡我都买了吧。”

小姑娘立即笑逐颜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两只眼睛像闪电一样发着光，嘴里大声地嚷嚷道：“两只都买呀?那真的太好了!我第一眼看你，你就像是个好人！”

我说：“其实，这个社会到处都有好人啦!”

我环视了一圈，市场里早就拥挤不堪了。

她也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兴地说：“嗯，是的是的，还是好人多!”

我立即从荷包里面掏出来几张百元钞票，递给她，转身就离开了。

“诶，叔叔，还找你钱呢？”

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叫喊声。我知道那声音是来自何处，但在我听来，仿佛非常遥远。我想，改革开放四十年了，我们似乎都遗忘了些什么，也似乎学会了些什么，但好在人性还在，沉寂已久的爱也还在，只是需要唤醒，需要一点点场景来复活。

我提着那两只母鸡，走了很远，才在一家摊位前停下来。我又买了一斤香菇和半斤白芸豆，便离开了农贸市场。

我一边走一边思考，儿子今年已十五岁了，还不懂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深刻含义，而那个小姑娘也才十五六岁，却能够在自家条件也很艰苦的环境里刻苦学习，且还有大爱之心，实在是难得少见。我想，咱城里人的教育是感性的、虚无缥缈的，而乡下人的教育却是体验式的、沉浸式的，每天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各种生活的艰辛触手可及。

贫穷，一直是人类文明前进路上的拦路虎。但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咱们所有人对待贫穷的态度。假如，咱们所有人都像那个小姑娘那样，像一根火柴，给贫穷带去一点儿光明，给贫穷带去一丝温暖，给贫穷带去一点信心，那么，整个社会也就富裕了。

至少，精神上会很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