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方寸

佛家云，一草一世界。那怕是方寸世界，也有一番故事。几十年前的乡村，万事都是以土地为大。你有良田千亩，便能为所欲为，若是没有一亩三分地，难免沦为阶下奴隶。 有人活了半辈子，攒了三二百亩田，却因一念之差，落得个悲死下场的不在少数。倒是也有一些幸运之人，只怕他们一生也没有想到有翻身的机会，却又阴差阳错混到了人上人的位置。曹唐村地处偏僻，离城较远，村中主要是曹唐张韩王薛高七个姓氏，又以曹唐最多，因此得名。村中有户人家，张姓，自祖上开始就居在村中。世代相传有近五百亩的阔田，家底算是殷实。偏不想到了八十多年前，张家传到了山字辈四兄弟手里。四兄弟凡事没有兴趣，偏偏对赌的钱情有独钟。

看官听说，自古以来，赌钱只有输钱的理，哪里轮到你去赢钱？偏偏凡人都有侥幸心理，投入百两白银，赌红了眼也得拿回二百。正是这种心里作祟，张家四兄弟将家底输的精光，连田也不得不变卖了将近四百亩，要不是老大张东山的妻子某某死活哭着不肯，剩下的百亩地应该也输光了。这只是个引子，你说这张家兄弟是实实在在的败家子，这话不假，但偏偏四个人除了爱赌什么坏事都不沾。村里人也可怜他们，有人出了主意，把这余下的田租出去，自己不用打理，年末还能收钱。张家兄弟一商量，得，也就这方法可行了。连夜托人写了条子，将这百亩田租给了村中一户土豪高家。高家的发迹算是有些大运气。高家家主高富生的爷爷高中名年轻时是个匠工，在薛老五家做工，薛老五家若说是没钱，那世间真不见得有富贵人家了。

那一年土匪肆虐，纠集了许多人来到村里搜刮，到了薛家，搜遍上下不见一分钱，一个人。原来这老五时刻盯防着，一有风吹草动，立马躲到屋子底下的地道，银票珠宝首饰的统统搬到院子外埋起来。这土匪头子也是个粗人，见一点东西没捞着，二话不说把薛老五的房子一把火给烧了。你猜怎么着，嘿嘿，偏得人薛大老爷压根不在乎，面不改色，指着后山一块地轻弹胡须，戏谑说道：“没事，我重盖！”立马请了十几位匠工来，圈地而盖。高中名就是其中一个。

前面说过了，是圈地而盖，凡是盖房子最忌讳的就是圈地而盖，圈子里中有人不就是个囚字？不多久又是一把火，将薛老五家上上下下烧了个干净，多少房的姨太太，老小几十口全都没了影，不知道是活着，死了还是就这样消失了。高中名只是乘乱捡了些好处竟也成了一方土豪，薛老五最后却是身死火中，命中有的究竟是躲不过，只能说造化弄人。时光飞逝，一转眼，张家的田租给高家近十年了。张家四个山字辈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山字辈老四张华山有三个儿子，都相当能干。大儿子张凤鉴的舅母家韩中义来张家偷酒，想先将凤鉴灌醉，自己好动手，哪知最后被凤鉴灌得趴到桌子底下；老二张凤厚力大无穷，百来斤的物件挑着走几里地都不用喘气；老三张凤鸣更加了不得，比两个哥哥都要精明。三兄弟一合计，商讨着将田地赎回来。翻出当年的条子看明，赎回田地要洋钱一千。三兄弟商量一下，卖了许多家中器物，零零散散揍了八百，又找韩中义家借了两三百，算是凑到了一千。乐呵呵去了高家。高富生轻蔑地打发了兄弟仨。这三兄弟自幼也没念过书，吃了这么个亏，却也愣是没想明白，咋的高家就能明着不把租条当回事了？张凤鸣提议：“咱找韩家中荐兄弟给咱出个主意叻。”张凤厚、凤鉴一听寻思这韩中荐是哪根葱，左右一琢磨，顿时乐了，可不是那次偷酒的韩中义的亲哥哥！韩中荐一听三兄弟的说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娘道：“这高家也忒目中无人了，欺负张家还不给我打声招呼，行了行了， 你把洋钱留下，这事我给你们摆平咯。”寒暄一阵过后，张家兄弟自回家去。这不用分说。还说韩家院子里，韩中荐认真写了状子，细细又看了一遍，吩咐韩中义去把状子投了，韩中义嘿嘿笑道：“哥， 你这也是，投个状子顶什么用？”韩中荐又开口一骂：“ 你知道个屁啊！去去，把状子给我投了。”说着话把那袋千块洋钱扔给中义“还有这钱拿去花了！一分钱也别留。”韩中义拿起钱袋子，应了一声，直往外面走，“你等等”韩中荐喊道“妈的个巴子的不是让你乱花撒，先去往衙门里头请请吃饭，然后买点东西给县官，之后再投状子，听懂了？”，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嗯……还是留个三四十钱，把张家的地税也给交了。”韩中义一听记在心中，下午就找了个船，到了县里，都按照韩中荐所说，气氛融洽。过了几天，衙役来了几个人，那是不由分说，拉了高富生就走，管你什么土豪不土豪。而这些事，张家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三兄弟和几个叔叔伯伯家孩子分了地，又赶上了五十年代土改，忙活了一场转头来又是一场空。凡事却又都如此有趣，却说凤鸣本来有一桩父辈定下的稳稳的亲事，他偏偏不肯，任着自己性子娶妻生子，倒是最后幸福一生。这叫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世注定事，莫错过了姻缘。

虽都是些前朝人前朝事，往前数不过八十年。虽一方乡豪一方穷苦百姓地位千差万别，两家相隔不过五里地。世间人，众生百态，长不过百年光景，短又不至于须臾。方寸之地尚有方寸之间的精彩，世界之大，令人喜怒哀乐之事，何其多哉！

千思难解所听闻，好梦与我俱不真。敢问苍天百年后，可还有我这般人？

笔者在此顿笔，与各位看官相识，实乃人生幸事，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