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愿望

2022年9月15日  星期四  晴  18-29°

今天上午，全员核酸。小区封闭、学校停课、交通停运、工厂停产、商场停开。

原本该被圈到幼儿园、小学、初中教室的孩子们，突然间大中小都被归拢在一起，使小区看上去狭小而拥挤。

孩子们像播撒欢乐的种子，迅速流向小区的每个犄角旮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呼朋引伴，叽叽喳喳。他们成了开发殖民地的发掘者，不停扩张着游戏的领地，小区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一下热闹起来。

而这些发掘者的家长们，则跟着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小家伙们，忽而南，忽而北，满头是汗，无问西东。

楼前的小径上，走过来两男一女三个小孩，戴粉框眼镜的小姑娘看上去像“领导”。我穿过小径去小广场采样的时候，他们三个正在地下车库的步道入口处玩，每人拿了一根小竹竿挥来舞去。

看我站在路边瞧着，他们蹦跳着从我身边走过，落在后面的年龄看上去有点小，突然不愿意往前走了，三个人便调头，成一路纵队往回走。

前面的桃树下，站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他静静的看着来了又去的三个小朋友，定定的看了许久。我以为他会加入他们，他却一直站着没动，就像一尊雕塑。不远处的竹林边，他的家人拿着水杯和蒲扇在等他。

他一定很想和这几个人一起玩吧！要不为什么会看那么久呢？但也许，他觉得他们幼稚，一根草、一片叶、一只蚂蚁、一个飞虫竟能引来好奇的关注，让他们玩上半天。直到三个小朋友都不见了，他仍然冲小径的尽头张望着站了很久，仿佛在期待他们的返回。空气中弥漫着孤独的味道。

小区里的河边，几个小朋友趴在栏杆上指指点点看流水，边看边议论着什么，一会儿，有人捡起一片落叶扔进水里，他们便追逐着落叶随水而下。前面拦河坝的地方，一个小男孩正趴在河边，伸手去够被坝拦住的小皮球。小皮球被水流冲撞的在水里不停旋转，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抱了上来。他的爸爸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不肯伸手帮忙，仿佛是看热闹的路人。孩子把球捞上来后，我看到他长出一口气。

道路上骑三轮童车的孩子，后面跟着爷爷或奶奶在疾步追赶，孩子走哪儿，老人跟到哪儿，孩子成了放风筝的人，老人不管风力大小，都竭力的飞，竭力的追赶，他们追逐的或许是希望，或许是失望，但此刻都不问前程。

楼下转业到派出所的两口子也带着孩子过来排队，站在我的后面。他家的小女孩去年上小学了，一家三口都高高瘦瘦的，像清心寡欲的白杨林。他俩是年轻人，家里没有老人，又不爱说话，是楼里唯一与大家不和谐的一家人。我在电梯里逗过那个像父母一样冷冷的小姑娘，问她几岁了，上几年级，她的妈妈替她做了回答。

她妈妈新买了一辆摩托车，是白色的赛车款式，放在楼下的电动车行列里很扎眼，像仙鹤。那天早上上班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那辆豪华气派的车，以为是楼里谁家来了客人骑的。后来，我看到这位女邻居头戴黑白相间的头盔，穿一身白色的赛车服，黑白相间的高帮靴子，潇洒的从我身边走过。她跨上自己的车子，发动起来，嗖的骑跑了，她的头发飞扬在脑后，空气里只留下洗发水的香味，又美又飒。我感觉自己像看见白天鹅的癞蛤蟆。

他们家没有老人。

老人是小区的粘合剂，他们也像孩子们一样散布在小区的角角落落，像孩子们一样喜欢找伙伴，与伙伴一起锻炼，一块买菜，家长里短，窸窸窣窣。家庭间的奇闻异事，通过老人得以传播，楼栋里对面不识君的坚冰，也因为老人被打破，没有任何关联的家与家，莫名就被老人联通了。

几年间，楼里陆续有四位老人去世了。一楼60多岁的老夫妻，丈夫瘫痪了，妻子常用轮椅把他推到楼前的香椿树下坐着，像我们楼栋的门卫一样，我们过来过去都和他打招呼，他病逝不久，妻子也突然故去了。他的妻子是牙医，给我们楼栋里许多老人看过牙。

二楼东的老人是甘肃人，儿子转业到公安局工作，媳妇做生意很忙，但对老两口很好。老两口负责在家带孙子和孙女。俩孩子都上小学后，去年冬天，阿姨非得想回甘肃老家住一段，儿子媳妇怎么劝都劝不住，儿子只好请假坐飞机送老两口回了家。儿子从老家返回的第三天接到噩耗，母亲跳河自杀了。这件事让楼里的老伙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三楼东的老人寡居多年，一个人把女儿带大。她跟着女儿女婿住在这里。她是楼里最喜欢说话的老人，很多消息都是经她的嘴传播的。她的外孙子上小学五年级了，外孙女刚上一年级，都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以前学过做饭，做的一手好菜，有好几次一大早就来敲我家的门，送自己做的小吃。我经常看到她拉着小车，要么去小区饮水机那里打水，要么去买菜。她买完菜回来，喜欢坐在楼前的台阶上休息，和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

8月份天热的时候，我有一周没见到她，后来听说，她吃了一块冰箱里的凉西瓜，突然故去了。生命原来就是这么脆弱，一块西瓜就足以摧毁。

孩子是小区的希望，老人是小区的底蕴，缺了谁，小区都不完美。风平浪静的日子，许一个朴素的愿望，愿孩子们茁壮成长，老人们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