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长明灯的熄灭,强烈的窒息感也随之而来。墓室内的氧气终于耗尽,四周又陷入绝对的黑暗。头顶上是数百只青铜铃,有光时尚且要小心翼翼,更何况在黑暗中?
张起灵收了呼吸,闭上眼睛。他记忆中有二十八星宿的图阵,有从青铜树顶端到最底的每一根树枝的方位和树枝上青铜铃的大致位置,有解开青铜树图阵的每一步经过。他现在只需要沿着那条路径回到青铜树当中,移动最后一个青铜铃。
窒息最初的压抑感过后,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张起灵在青铜树上一点点攀爬,一手握树枝,一手提着血尸头,每一步都带起几声铃响,但被改变过位置的青铜铃阵不再会给他带来什么大的影响。一切都很顺利,他已经回到最后那只青铜铃的位置,手指描摹着青铜铃的纹路,细腻的感觉告诉他,是这只青铜铃没错。他轻轻移动青铜铃,直到手里细微的变化显示青铜铃已经落入预定的卡槽位。
四周安静了一瞬,陡然间,所有的青铜铃骤然响起,铃声在墓室的黑暗中回荡,也在张起灵脑海里冲击。意志与青铜铃的对抗不过几个回合,张起灵再次落入幻境。这次不同,四周不再有千幅画卷,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梯子,上不知顶,下不触底。可能除了往上爬或者往下爬之外,也没别的选择。可是,到底往上还是往下呢?又或者无论如何,那都只是一个永远到不了尽头的梯子,让人在幻境中绝望,而身体则在现实中死亡。
如果是铁面生,他会怎么做呢?且不论所谓长生不老的秘密是不是真的存在,铁面生造这间墓室隐藏鬼玺,等将来某一天来取,那么墓室必有一条出路。铁面生要么有克制青铜铃幻境的办法,要么……出口就在幻境当中。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堵的是命。可这又很符合铁面生的风格,从帛书上他的生平里不难看出,此人行事偏激,往往剑走偏锋。能制造青铜铃阵幻境就已经足够让人匪夷所思,而把墓室出口的玄机藏在幻境里,似乎已经不那么让人惊讶了。
张起灵选定了方向,沿着梯子向上爬。铁面生既然选择升天,那么当走上而非走下。爬过千余台,一切还是如旧,他垂下胳膊稍作休息,岂料手中血尸头颅忽然重逾万斤,他下意识地握紧血尸的头发,却被它拖得失去平衡,从梯子上极速坠落。
这感觉似曾相识。他也曾从什么很高的地方跌落过,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没有危险,没有高空坠落的恐惧,气氛是宁静的,却也让人昏昏欲睡,无论张起灵如何抵制睡意,却还是抗不住,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身体落在坚硬的泥土上,背后的黑金古刀顶着脊柱生疼,却很真实。远处透着些许光亮,照出眼前几根树藤来回晃动着。头顶是一个垂直的天然洞穴,光照不到尽头。看来,自己是从那里跌落下来的。
耳旁的嗡鸣渐渐褪去,张起灵听到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唠唠叨叨地说着南派北派的是非,时不时有另一个声音插上一嘴,倒是热闹。张起灵轻轻舒了一口气,起身提了血尸头就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胖子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却提到了玉甲上的什么线头。张起灵听到此处顿感不妙,立即加快步子飞奔而去。一切出现的视野里的一刹那间,他只觉得头颅里血气上涌,有什么利器狠狠刺了进去,疼得绝望。
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熟悉得像一秒钟前刚经历过,每个人的动作,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照着剧本在演在念,和剧情一一重合。张起灵又看到了那双眼睛,眼里的极度恐惧和崩溃,以及最后眼神的涣散。那是一双曾经充满阳光、信任和关怀的眼睛,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让他觉得留恋,或许只有那双眼里的真诚了。
胖子的手正伸向玉甲上的线头,眼看就要抓到线头。张起灵反手取下背上的黑金古刀,从山洞里跳出去的同时,发了狠地飞出黑金古刀。黑金古刀划出破空的叫嚣声,真冲着胖子的手而去,百多米远的距离仿佛咫尺而已,眨眼就到。胖子反应着实够快,收手后仰撤了一步,黑金古刀几乎是擦着额头飞过,深深钉入后面的树上。
张起灵冷冷看着暴跳如雷的胖子,只吐出两个字:“杀你。”
他从来不主动取人性命,哪怕有人故意陷他于险境,他也不愿以夺人性命来解决问题。然而不知为何,他眼看胖子要拉出玉甲上的线头引发尸变时,除了满腔怒火外,还有一种无力感,面对失忆面对所有谜团都不曾有过的无力感。是害怕吗?害怕那画卷中的场景真的会如寓言一般出现,带走这里每一个人的命吗?
怒火不过瞬间,而无力感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张起灵走向玉俑,看着布局这一切的这具活尸,伸手就捏断了它的脖子。三千年,这个意外得到鬼玺而掌握了长生秘密的铁面生,活得已经够久了。他留下了一个千年迷局,让无数人为之前赴后继,却从不知道,长生背后的痛苦是什么。
这一趟意料之外的倒斗,到底还是留了人命在墓里。大火烧得噼啪作响,烧掉了所有痕迹。张起灵隔着火光看到吴邪,那人不顾一身的伤,四处询问,还在找自己。
吴邪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依旧善良。
张起灵最终没有现身和他们汇合,而是折返到盗洞,重新去到有青铜树的那间墓室,他要取的,是铁面生留下的鬼玺。那东西,的确不该流落人间,不该被人找到。
至于紫玉匣子,就留给吴三省吧。他在道上浸染了几十年,要查出打开匣子并查出其中的来历并不难。匣子里面的蛇眉铜鱼迟早要问世,而从鲁殇王墓里的尸体情况来看,另外的两条蛇眉铜鱼很可能已经被人找到了。只要跟住其中任何一条线,再引导他们把线索结合在一起,找到最终的目标不是难题。张起灵不利用谁不算计谁,但不代表他不会因势导利。顺势而为,似乎是他最早学会的技能之一。这场迷局中的人,或为富贵或为长生,都不会轻易罢休,要阻止他们,最好的办法不是藏匿线索更不是劝他们放弃,恰恰相反,是帮他们找到最后的答案,然后让他们亲眼看到秘密被彻底销毁。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被迷了心窍的人清醒过来。
张起灵临下山前,将墓中所有长明灯里的豹油取出,洒到主墓室里,又放了一把火,先前烧得干枯的树干成了绝佳的燃料。火光在夕阳下映出绚烂的艳红,惊动了整个村庄。墓里剩下的那些不紧要的摆饰物件,自会有人发掘保管,也省了其他倒斗的人惦记。
黑瞎子正在屋顶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忽然当头飞来一道寒光,他抬手轻轻一握,掌中却是一块金属质地的皮带扣,扣上印着一个符号和一串数字。黑瞎子低头看向院门,皮带扣是从那里飞来的,当看到张起灵站在院中时,黑瞎子很意外,不是因为张起灵回来了,而是他脸上的神色,依然冷漠毫无表情,却多了一丝寒意。
黑瞎子从屋顶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笑着问道:“怎么,生气了?”
张起灵冷冷地说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黑瞎子左右踱了几步,仔细打量对方,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外星生物,他说道:“哑巴你变了,而且变化很大。看来你遇到的事情不简单啊。”
黑瞎子的奇怪举动并没有引起张起灵的特别反应,他抬眼看着黑瞎子,用陈述的语气问道:“什么价?”
黑瞎子把手里的皮带扣翻了又翻,看了好几遍,抬起头说:“这件事情……不好办啊,不好办啊……”他忽然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本次服务免费。”
张起灵递过一张纸条,说:“让他们来找我。”
黑瞎子愣了愣,问道:“就这么简单?你自己都能做,还用得着找我吗?”
张起灵说:“就像当年陈四找你一样。”说完,不等黑瞎子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喂,喂,等等,上哪儿找你啊,你不说谁特么找得到你啊?”黑瞎子大喊了几声,见那人没了踪影,又笑了。他手里上下抛着皮带扣,自言自语:“早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天生扮猪吃老虎的料,比谁都精,这回还真被他给逮着了,少不得又要活动活动筋骨了。咦,张秃?他新取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听,太不像话了,改天得好好教育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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