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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每隔几天,不规律地给爸爸送一次东西吃。奶奶说:不能送得太勤,怕那些看守起疑心。
有时我们送几块糕点架在上面的红糖水鸡蛋,有时送表层盖着青菜的蒸蛋羹,有时送大片洋芋下的一盒鸡肉鸡汤,送的最多的是奶奶做的咸蛋,还有冬天送去的一壶开水。
虽然很小心,但是防不胜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早上,我送壶开水给爸爸。不曾想,楼梯口上面,增加了一个看守爸爸的人。他是新来的,没见过我。我才上到楼上,他就问我:“干什么的?”我小声答:“我给我爸爸送壶水。”他不由分说,抢过开水壶,从我身后扔下楼去。开水壶被砸坏了,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大片小片的碎玻璃,从破了的篾壳里漏出来,像镜子一样,在幽暗的楼道里,闪着微光。开水顺着整个楼梯流下去,从上到下冒着蒸腾的热气。
我“哇”的一声被吓哭了!楼上小黑屋里的爸爸,还有大门外的奶奶,听见我尖利的哭声,从不同的方向冲到我面前,两个人同时把我抱了起来,急切地问着我,并查看我有没受伤。确认我没伤着,奶奶爸爸我们三人,抱在了一起。这是爸爸“失踪”快一年,奶奶和爸爸第一次见面。
从那以后,爸爸被看管得更严了,我们给爸爸送东西也就更难了。因为有楼梯口上有那个“恶煞神”。只有瞅准他去吃饭,才能悄悄上去,赶紧下来。我于是多了个任务:把藏在衣角里的小纸条,快速翻出来,递给爸爸。这些纸条,大多都是奶奶写的,很少几张是妈妈写的。爸爸也回过两三次纸条,我用同样的办法带出来,记得上面写的是:“要相信党!要相信人民!要相信群众!”
一次,不知奶奶从哪里弄回一个胎盘,在家里用剪刀又剪又洗,洗干净是白白的,和着肉剁碎了,调上鸡蛋,蒸成肉饼,上面盖上炒好的蔬菜,放了几尾小咸鱼,让我送给爸爸。说:你爸不吃这个,身体顶不住的。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说出那是胎盘。我不知道胎盘是什么,只觉得奶奶表情怪怪的,也自然不敢说。
在那些年代,要找到肉和蛋,是非常艰难的。奶奶在家里就养两只鸡。而且,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托了多少人,去山里买,去农村用粮票换,才保证了我和爸爸不时地有蛋吃,还偶尔可以吃上肉。
后来,他们批斗爸爸太久了,看爸爸也“检讨”不出什么来,就翻出他的笔记本,想找“反动观点”去斗。但却不太看得懂他写的繁体字,只得让他翻译让他念,听他念出来的都是毛主席语录和党中央的指示,也没什么“出格”的言论。最后,他们一大帮人,都烦了,也累了,就干脆把爸爸交给农民们去“劳动管教”。
农民们都纯朴,不太知道什么是“政治运动”和“政治斗争”,就说:“书记回来了,又来现场检查和指导工作了。”
聪明的公社书记和当地的两位大队长,让爸爸带着他手下的一群“走资派”,去人迹罕至的山里放牛放羊。还在山上给他们盖了两排简易房子,一排牛圈一排羊圈,成立了一个农场,让他们在那里一“躲”就是三年多。
爸爸还把附近几个县的“走资派”们,也悄悄“招”到农场来,也安排他们放牛放羊种菜,也学习“马恩列思毛主席著作”和党的文件。这一下,“走资派”们“团圆”了,农场更热闹,也更像农场了。直到中央发来文件——宣布:走资派“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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