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心的绝笔
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靠在椅背上,她看着表,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社区基本上没有两三个人了。可能还有楼上看书准备公务员考试的方战,和另一个男社工王大海吧。牛巧和别的女同事早早就走了,走得光明正大,她心里孤零零的。“都是一样大的年轻人,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做这么多的工作呢?我也想迟到早退啊!我什么时候能看会儿书啊!”还有一个月就要自考了,她趴在那一堆涉军文件和低保文件上,想哭,可是这一年来的经历,已经让她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人,不会流泪了。她打了打哈欠,那疲惫和烦恼,就像大厅灭掉的光一样,毫不起眼地消失了。
“小蒙大,你还没走?”王大海探头看了看,又把大厅的灯打开,然后按了按她这个家的灯。“怎么不开灯啊!快回!哎?坏了?”
啪嗒啪嗒,他按了两下。“这没灯你还看什么,回吧。”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我还要打电话呢,还没有问完。”
“哦,那我先走啦!”王大海乐颠乐颠地下了楼。
“哦,大海哥再见!”蒙大一如既往地说着“再见”,她脑海里想起,自己好几次和牛巧打招呼,却都不被理睬的那种难过和恼怒的心情。只有牛巧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才能高高兴兴地说上话。
窗外的灯光照了进来,蒙大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在窗台上做饭,“……还不修。”她笑着叹息。
是的,她这个办公室的灯早就坏了,又是阴面家,一到下午四点,房间就变得昏暗。不过她还有一个在大厅的电脑,那上面安装着低保的系统,所以那个地方她也能坐。但是坐在那里,就要听着牛巧和六姐在谈天说地,让她真的无法静下心来工作,更不要说打电话了,每次她不得不坐在电脑前一边操作系统,一边和低保中心的上级通电话时,牛巧和六姐都满不在乎地大着嗓门说话,她也竖起过一根指头放在嘴上,卖萌似的让她们低点声音,可还是听不清。她羡慕地想,这是多么自我而又真实的人啊,能做到毫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活得潇潇洒洒,而她自己就做不到,总是想那么多,考虑如何做才能不打扰别人,怎么做别人才会高兴。所以以后打电话,她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等到社区人很少的时候,她才能整理清楚头绪,去工作。
主任曾经为难地说,以前让牛巧做工作,牛巧说不会,顾及到牛巧婆婆,主任就不好再说牛巧什么了。即使现在社区退休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休产假,在这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是一样。蒙大想起来主任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是啊,因为会说出来,所以生活条件好的涉军人员,会得到生活条件不好的涉军人员所没有的东西。
“我也会哭。”蒙大想,可是我不想哭。她内心绝望了。她理解主任的为难,不过,她并不喜欢。
牛巧的婆婆是人事领导,去年把这个公主一样的儿媳妇,安排进了社区当两委,管着残联和学习教育,平时也没有多少事情。而蒙大,从另一个社区来到这个新社区,从劳动保障的大学生考上了社区工作者,工资也涨了五百块,她带着热情,想要发光发热好好做,真的,主任就让她“好好做”了:开党课的文章,会议的学习报告,低保廉租房医疗救助,后来又加上了民政,最近又涉及到安抚慰问上访的退伍军人。密密麻麻的事情挤满了她的生活,她觉得不公平,为什么,自己要做这么多工作,而牛巧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呢?牛巧还有网格工作手机,能打很多电话,可是自己却是真正需要手机的人,为什么主任要这么做呢?蒙大偶尔会沉静下来,思忖着,回忆起低保前辈退休前告诉自己的那些话,让她不要接民政,让她忍着点牛巧,让她会看人事领导的眼色行事。可是,在欢送前辈退休的饭局上,主任突然就当着大家的面说,牛巧的婆婆让蒙大接了民政的工作。这下,不仅前辈懵了,蒙大也懵了,可她只有硬着头皮允诺,接下了工作。社区的人都私下里建议她:“有时间和主任说说,推了,我们都看着你心疼。”就连原来社区的人,和同一批的社工,也说她太笨,像个新人一样被欺负,给什么接什么。她听着这些话,记在心里,或多或少有了些安慰。
蒙大想到这里,绝望地、开心地笑了,她像行尸走肉一样,站起来。该打电话了。她走到座机旁边,拿出主任买的电话卡,开始拨那一长串的用户名、井号和密码,然后是退伍军人的电话,问问他们的生活情况。有的人不接电话,可是蒙大也不想随便填上“电话不接无诉求”这些话,“明天还是去入户吧!”蒙大想,难过归难过,她要尽力做到最好。
因为她在社区。
归根到底,她只是一个在社区工作的老百姓。
蒙大朝三楼说:“方方,我走了哦!”
“哦!”楼上传来方战兴高采烈的回应。他终于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了。
“加油吧,年轻人。”和方战同年纪的蒙大,轻轻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老气横秋的话,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政府安排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考到社区工作,肯定有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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