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挂满风霜的人。我第一回见到他是在我大学毕业刚分配到厂里的时候,组织干事告诉我,厂里会有人来接我,便出去了。我坐在组织科的办公室里,一个人百无聊赖,正独自寻思着。这时,他走了进来,他大概40岁出头的样子,穿着棕黄色的皮夹克,颜色明显有些褪色,斑斑斓斓的感觉,身材很消瘦,头发黑白间杂,一脸的风尘。
“是李秋实吧,我来接你的,等了半天了?”
“没有,才坐下,您是赵连书记?”
“对,走吧,我先带你宿舍,然后再去厂里。”
他说话有些嘶哑,声音却不失洪亮。我和他到宿舍安排好后,他又领着我到厂里,见了厂办的一些同事。和同事们厮熟了以后,才从同事嘴里得知,赵连原是公司经营科的主任,由于和领导关系处理不好,被下放到厂里。
之后厂里开会经常听到他讲话,还是那个嘶哑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他很聪明,厂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是电脑水平差点,用他的话说,这是个新鲜玩意,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一次,他邀请我到他家里修电脑,我和另外一个同事阿伟一起去的,只是软件上的小问题,很快就修好了。他和嫂子极力挽留我们两人吃饭,我们只得答应了。他有个7、8岁的儿子,电脑是他陪孩子打游戏用的,他说儿子喜欢玩极品飞车,他闲下来陪孩子玩两把。嫂子是个农村人,勤快,朴实,不爱说话,一直给我们夹菜,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
后来,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开会的时候也不出现,我很奇怪,问其他同事,他们也说不知道。阿伟比我早几年上班,是个万事通,他见我问,就偷偷告诉我,赵连出事了。
“出啥事了,怎么大家都不知道?”
“听说被检察院找去问话,可能还是前些年的事情。”阿伟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都下来了还追查,不会吧?”我很疑惑地问道。
“不只牵连到他,听说还有别人。”
这之后,一次下楼,我开门的时候,他正好进来,他头发长长的,白头发明显增多了,血丝蔓延在眼里,一股沧桑和无力感。我一愣神,正想着说点啥,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下头,就钻进他的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后来,听说他进去了,因为国有企业制度严,所以他被开除了公职。我觉得太可惜了,这么一个能人,而且他对我还不错。也有人说,他因为胆子太小,把所有事情都吐出来了,所以没人敢保他了。再后来,厂里换了新书记,大家也就都不再谈论他了。
几年后,听说他出来了,在外省做生意,有见过他的人说,他到处揽活,很少回家。也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生活得怎么样,应该没有人陪他的儿子玩极品飞车了。
一次,我在办公室忙着处理资料的时候,阿伟溜了进来。
“喂,别忙了,告诉你个消息,绝对意外。”
“啥事,你那里不是每天都有新闻吗?”
阿伟凑近我,说“是赵连的事,听说他在外省被车撞死了,挺惨的。”
“啥,咋会有这种事?”
这个消息太令人意外了。不是在做生意吗,怎么就出车祸了?
原来那次在办公室楼道遇见他的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嘶哑的声音,风霜满面的样子仿佛还停留在我脑海里。人的生命是这么脆弱,而且处处充满戏剧化。我们只是世界上的过客而已,那个挂满风霜的人,他是个匆忙的过客,匆忙到还没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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