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燕子大包小包从北京回来,全家老小皆大欢喜,从没一个人问一问燕子苦不苦、累不累,这个家你想回不想回。直到去年冬天,当同事们都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时,燕子说她身心疲惫,想留在北方,不想回去。这对于一个爱家的燕子来说,对于盼望团聚的家人来说,多少有点让人心碎。
(一)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高楼的缝隙,透过半开的窗户,射进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的病房里。来自十堰地区的护工们,正清扫着地面的垃圾,帮着病人翻身、擦洗。
悠扬的的手机铃声在病房响起:“喂,妈妈,我十点半的火车,今儿准备回家去。”护工燕子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燕子是“儿子”的后母,他的前娘早在他六岁时因嫌弃山村的贫穷,离开了家人,跟着别人留在了外地。
“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送点东西。”母亲说。
燕子放下手里的活,把工作托付给了同样在“北三”干护工的邻居,急匆匆脱下工衣,向楼下的商超跑去。
她拿了四杯“香飘飘”奶茶,称了一斤四十多块钱一斤的“徐福记”酥糖,又拿了四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想了想,又放下两包换成“老坛酸菜”。接着她又来到服装区,给五岁多上幼儿园的小儿子拿了帽子、手套、围巾,刚要离开时,她突然又转回拿了一双六块钱的黑色成人线手套。可能是考虑大儿子手拉皮箱,手也许冻的慌。她急急忙忙付了帐,坐上公交向北京西站奔去。
“喂,喂,你在哪里?”母亲提着东西在广场上望来望去。
“我在进站口左边的茶馆里。”
母亲连忙奔去。“多少钱一杯?”母亲问儿子。
“三十,不贵。”
母亲听到“不贵”,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团棉絮。路上准备的千言万语,被一句“不贵”活活地噎了回去。
母亲把手提的塑料袋和手握着的黑线手套向儿子怀里一推,转身离去。
燕子返回工作岗位。她还没顾上吃早饭,她把昨天晚上剩下的两个馍头放进了住院部设在楼层的微波炉内。
儿子拉着皮箱离开茶馆,进站上车。随手把线手套脱下,丢进了垃圾桶里。
(二)
燕子的娘屋在黄龙的深山里,她是一位独生女,她九岁时母亲病逝,头上只有父亲。
燕子二十出头,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小伙,小伙后来成了她家的“上门女婿”。
结婚后,燕子生育一女。女儿一岁多时,丈夫南下广东打工,两年不归,不声不响离开了她们母女。时隔三年,法院把女儿判给了有点经济能力的丈夫。燕子和父亲又相依为命,在山村苦熬五年,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丈夫的回心转意。后经熟人牵连,认识了白桑镇同病相怜的儿子已经在上初中的现任丈夫。走出了大山,又走进了另一座大山里。
结婚后的两年,生活还算美满。夫妻俩共同打拼,共同拿出仅有的积蓄,又借了一些,在镇上买了房,打算等生活条件好一点就把老父亲接来同住,方便赡养。
天有不测风云,二0一四年夏天,一向身体健康的公婆突感身体不适,病情危急,被救护车送进了太和医院。一通检查,冠心病、糖尿病、全身风湿性关节炎。心脏血管多处堵塞、狭窄,置放了五个支架,总算捡回了性命。但九万余元的住院费用对于一个农户来说确实是吃惊,尽管新农合有一些报销,但一家人围着病人转,半年没有收入,况且吃住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术后,公婆身体从此开始虚弱起来,每天靠昂贵的进口药品维持生命,隔三差五还要到镇医院打打点滴。当年冬天,燕子生一男婴,本就艰苦的家庭再添负担。把父亲接来同住,也成了泡影。
镇上买房拉下的八万多元的饥荒,再加上这次母亲住院费用,十几万元的外债让夫妻俩开始紧张起来,还账和走到别人前头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强烈愿望。
学校里,游手好闲、不思上进的儿子没有考上高中。这对一个贫困家庭来说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减少了开支,挣多挣少也能贴补家用。
二0一六年春节,燕子跟丈夫商量,母亲和一岁多的小儿子由公公照看,丈夫、大儿子和自己都出门打工。
节后,丈夫去了西安建筑工地;大儿子跟亲戚一起到餐馆打小工,挣点小钱,学点手艺;燕子跟随邻居到了北京,成了“北三”的一名护工。
(三)
刚来北京,每天一个班,每月只有一千八百元工资。为了多挣钱,燕子和邻居都选择每天两个班(十六小时)。为了节约开支,燕子啃冷馍,吃剩饭,和邻居三人共租在半边窗户透光,只有三十多平米的地下室里。她的“家”就在地下室不足五平米的阳台上。一个单人床,一张破桌子。桌子上放着七八十块钱买来的电炒锅,一双碗筷,两个瓷盘,和一个带饭用的保温桶。勺子、铲子、菜刀是三人共用。床与桌子之间只容一人转身,不小心就会有一些磕碰。
西安干挂大理石工地,丈夫在这里做焊工。夏天,超过40摄氏度的外墙上,晃悠的吊篮内,丈夫左手扶角铁,右手握焊把,青烟飞舞,火花四溅,丈夫怀里、脚背满是焊渣的烧疤,脸上、脖子上不知流了多少汗,脱了多少皮。
送走儿子的第二天中午,燕子倚靠在病房里靠南边窗口下的椅子上,望着窗外:“儿子可能已经到家,给爷爷奶奶冲上一杯奶茶,给弟弟围上围巾,戴上帽子、手套,正坐在镇上新修的广场上,讲着故事,想着妈妈,望着北京的方向。”
“喂,洋洋,你到家了吗?”燕子拨通了儿子电话。从三堰到镇上是九点多的班车,走高速,十一点以前就能到家。
“没,急啥,过年不是还有几天吗。”儿子是坐在十堰的快捷宾馆的被窝里接的电话。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端着奶茶。
镇上新建的广场上,和煦的阳光下,人们正悠闲自在地晒着太阳,聊着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斜着身子,把一把大人骑的自行车蹬的飞快,在广场上横冲直闯,丝毫不顾及他人死活。一个拐弯来不及,把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撞倒在地,小女孩爬在地上哇哇大哭,手上,脸上,嘴上满是血迹。小女孩的父母也是燕子同村搬下来的邻居,看到孩子伤的不轻,抱着小女孩找到燕子家里。
“他父母不在家,我们也无能为力。”说着小男孩的奶奶开始掉眼泪,哭哭啼啼。
小女孩的父母把小女孩抱到医院,自己出钱,打上了点滴。
湖北大运汽车的流水线上,武汉某大学大学生正在学习焊工。郧阳区人才公寓某房间,一名大三学生正为考研“夜点明灯”。
(四)
大儿子三年多来,以学美发、餐饮手艺为由,先后在父亲和燕子手里共拿走资金七万余元。其实儿子啥也没干,到处游荡,四处游玩。
燕子的单班工资从一千八涨到二千二。为了省钱,地下室里她很少买菜做饭,平时在医院买几个馒头或者和病人分一分份饭,(医院份饭定量,一般病人吃不完)加上房租(三人一千元)她每月开支控制在六百元。多好的,多么勤劳善良的一位母亲。
去年冬天,听到燕子不想回家的消息,我就开始隐隐焦虑,这意味着年老体弱的二老将失去儿媳,丈夫将失去贤妻,两个孩子将失去母爱,燕子也将再筑新巢,再啄新泥。
(五)
今天,我把一个家庭的苦难,一个母亲的经历写在这里,她从“一杯茶”中看出了端倪。也许这是一个孩子的正常判逆,也许这是“扩大消费,刺激经济”谬论下的“正常消费”,可这一切对于一个特定家庭来说,它就是遥不可及的一段距离。
一个人的内心如果没有感恩与感激,再好的案例,再美的言语,对他来说也是苍白与无力。
今天,得“五一”假期,终于完成这篇文章,愿它化作一只“鸿雁”,让它带着我的祝福、带着二十二岁的无知少年,到母亲吃饭的病房内、住宿的地下室里看一看;带着他到父亲工作的工地上看一看;带着他到弟弟平时玩耍的广场上看一看;带着他到自己家中看一看;也带着他到同龄人勤奋上进的学习和工作岗位上看一看。让他知道自己、家人和家庭是多么的不堪;让他了解作为一名“男子汉”应有的责任与重担。也许这对他的轻浮与啃老以及奠定价值观,会有新的认知,新的改变。
“燕子飞回来了”不再是梦,也许会真的实现。
否则,即是倦燕,她也会越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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