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记忆中，外婆家有我童年时的美好回忆，也有我童年时的惨痛经历。故事还得从我八岁时说起，那年暑假，我在外婆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从新田村出来以后，一直往南走，有一条土马路通往另一个横背山村，它是恩施鄂西南山区的一个小村落，这里地势险峻，雄关漫道，山峦起伏，梯田万顷，这是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

      沿着土马路徒步5公里，就到了一个叫麻布台的大拐弯处，这是进山的第一个要塞，山峰兀立，怪石嶙峋，马路变得越来越窄。路旁的土坡上有一块青石板，四周光秃秃的，不见一丁点杂草，青石板后面是一面万丈绝壁。此处是观景的绝佳之地，放眼望去，通往横背山的马路弯弯曲曲，像一条蜿蜒盘旋在山间的巨龙。正值夏日，一丘丘的水田层层叠叠，翠色葱茏，好一派凡间盛景。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寨坪山下的蛟龙

      在水田之上氤氲而起的薄雾之中，我仿佛看见一条白色的蛟龙在翻滚着，呼啸着……

      外婆家处在一个地势极为不平的高洼地带，屋后是一座石板崖，那应该是早在几百万年以前，由于地壳运动形成的断层崖。门前是几块稍微平整的旱田，因为田间常有野兔出没，所以得名为兔儿坪。80年代，水稻是外婆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除了门前的几块菜地，剩下的全都是水田。

      后山是我儿时的乐园，每到春夏交替的时节，微风乍起，掀起层层碧浪。走在田埂上，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仿若来到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我和表弟表妹在葱郁的稻田里捉泥鳅、钓青蛙，结果被蚂蝗咬得双脚是伤。每次受伤回来总会在外婆面前哭诉，外婆不忍心看到我痛苦的样子，总是安慰我道：“你肉多，不碍事，估计它们吸饱人的血后，早就胀死了咯！” 我噗嗤一下笑了：“最好是胀死它们，害得我满腿都是红点！”这一笑又触动了伤口，“哎哟，疼！” 外婆又帮我吹气止疼。就这样，在外婆的连哄带骗下，我愈发变得坚强起来，经历过很多次跌打摔伤过后，我再也没有叫疼过。

      晚上，外公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给我们讲那些有趣的传说：升子洞（后山绝壁上的天然溶洞）里的水怪，寨坪（兔儿坪隔壁邻村）山下的蛟龙……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据说寨坪山下有一条修炼千年的蛟龙，头部长有长角，一米多长，呈灰白色，头似农村的牛头。身体在水中时隐时现。特别是眼睛，就像我们用的手电筒，透明放光。有一年发洪水，这个怪物在河里上下左右翻滚，发出巨大沉闷的响声，并且从水中摔出几块两百斤左右的大石头。后来洪水退去后，这个地方变成一个无底洞。蛟龙在顺水游了一段后，突然把身体横了过来。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河流的洪水就像突然遇到一个大坝，形成一个巨大的高度差。下游水顿时小了，但是上游顿时洪水泛滥。河岸两边的土地全部被瞬间淹没。水稻当时已经接穗，但只有谷穗还露在水面上。突然，雷霆大作，蛟龙无处躲藏，一个翻身，钻进寨坪山下的一条暗河里隐藏了起来，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很多人目击并见证了这个历史时刻。“那后来蛟龙有没有逃离升天？”我们听得很入神，追着外公继续问。外公不紧不慢地抖了一下烟斗里的烟灰，又重新换了一扎细细的烟丝。我连忙擦燃一根火柴，帮外公点燃烟丝，他把烟斗放进嘴里左右划了一圈，又继续讲了起来。外公说他年轻时去外乡做生意，听别人说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出现过一条类似的蛟龙，当时电闪雷鸣，暴雨滂沱，蛟龙出海，山崩地裂。有目击者称，它在游经一处低洼地时被雷击中，身体折成几段，坠入深潭。过了很长时间，才被附近的居民发现，方圆几公里都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到底是不是真的，无人考究。

      我知道，小时候外公总拿这样故事来吓唬我们，目的就是不想让我们到处乱跑。

残垣断壁的中武当

      在蜿蜒崎岖的马路上行走时，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对面高坡上，清辉之下，白雾翻滚绵延，一个山头裸露在厚实而轻软的雾海中……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某个早晨，外婆让我和表弟去接小姨一家过来小聚，因为那时没有电话，只能走路去到家里通知。小姨家坐落在麻布台的半山腰上，需要徒步一个小时才能到。为了避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我们大清早就出发了。

      过了大水田，我们来到了马路上，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东边，山间的云雾在飘动，那仿佛是一座来自天国的纺织厂，一条条绫罗绸缎不停地被织出，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洁白。不一会儿，太阳从云层中挣脱出来，宛如一个刚睡醒的娃娃，不停地撒着欢，跳跃着，微笑着。

      在蜿蜒崎岖的马路上行走时，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对面高坡上，清辉之下，白雾翻滚绵延，一个山头裸露在厚实而轻软的雾海中……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这个裸露的山头，就是宣恩县长潭河侗乡中涧河村洞坪右岸的龙头山，也就是后来的中武当遗址。山上有座道观，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间，距今差不多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道观面朝山路，背临悬崖，让人望而生寒。山顶是一块平坦的狭长之地，形状像一弯新月。相传，中武当毁于民国十一年农历正月初九，自此之后，这里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便无人问津了。

      至今为止，我依然记不清是谁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只知道那是一座拥有六百年历史的道观，高耸在悬崖峭壁之上，令人神往，后来被盗贼洗劫一空，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它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迷。

      曾经拜读过金庸大侠的小说，似乎他写的每一座山都隐藏着一个江湖轶事，一段侠骨柔情……金庸的武侠世界版图很大，涉及的名山大川也很多，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武当山。当看到巍峨的武当山时，我脑海里所有关于武当的印象就像放电影一样，自动的呈现了一遍。那些染着血的道袍，那些出神入化的剑法，激起了我潜藏在心中许久的武侠梦。

      然而，中武当的过去似乎又在宣告着一个时代的消亡，曾经的侠骨柔情，曾经的江湖轶事，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会说话的银杏树

      它高高地耸立着，淡定安宁地俯视着脚下的众生。我仰望它，就如仰望着一段历史长卷，让人深思，让人感慨。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小时候步行去外婆家需要耗费一天的时间，只有到了胡坪（地名，这里的人都姓胡），见到了那棵古银杏树，才算真正离外婆家不远了。每次见到它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古银杏树有着高大笔直的树干，直插云霄，离地面最近的部分需要六个孩子手拉着手才能将其抱住。身上的枝丫向四周伸展着，层层叠叠的叶片像一个个风铃串在一起，风一吹便发出哗哗哗的响声。

      初冬的一个下午，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踏着金黄色银杏叶铺成的小径，一片片金色的叶子轻轻地飘落，抬头仰视巨人般的银杏树，犹如披上了“黄金甲”，显得更加威武精神。我慢慢地走近古银杏，用手轻轻地触碰它的躯干，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尽管被秋天带走身上所有的银票也始终无悔。第二年春天，它又悄悄地给自己穿上新衣。它高高地耸立着，淡定安宁地俯视着脚下的众生。我仰望它，就如仰望着一段历史长卷，让人深思，让人感慨。

      这棵古树现在是恩施市重点文物保护对象，旁边立了一块石牌，上面的文字详细地记录了：古树的栽种时间至今约有200年历史，身高20米，胸径6.43米，根围10.2米，在恩施市仅存的几株古树中排名是靠前的。

      古银杏树几经磨难，饱受天灾人祸，能够顽强地生存至今，实属不易。以前外公经常跟我们讲关于这棵树的故事，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深夜，因雷击导致树身空洞内突然起火，残留的块块伤痕至今犹存。抗日战争时期，这棵古树又遭受了怎样的摧残？

      我站在挺拔高耸的古银杏树前，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头上的伤疤

      不知老天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故意戏弄我。来人间走一遭，我被活生生地印上了做人的标签。

我的九死一生 其二

      看过《哈利波特》的人，应该对波特头上那道闪电般的伤疤印象深刻。那是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里面充满了痛苦和仇恨，充满了对现实世界的厌恶和不满。但就是这样一道伤疤，却在关键时刻救了波特的性命。

      我头上也有一道伤疤，那是八岁那年在外婆家后院摔伤后留下的。

      记忆中，外婆家分前院和后院，屋内设有大堂、厢房、阁楼（吊脚楼），小时候喜欢好动的我，总喜欢和表弟妹们在各个房间来回穿梭，玩捉迷藏。有一次，我躲在阁楼上的风车旁，脚下一不小心踩空了，差点一头摔进牛圈，好在二舅及时赶到将我一把拉了起来。

      后院长满了青苔，人只要在上面走，脚下一滑就摔倒了。阁楼上向南的窗子可以看见整个后院，外围是由石头堆砌起来的一堵高墙，没有围栏，大约有2米多高。旁边是一排石阶，通往牲口的安乐窝。高墙底下凌乱地散落着一地的碎石，我就是在这里摔伤的，但我至今也回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摔倒。

      出事那天，天灰蒙蒙的，太阳无精打采。母亲不在身旁，外婆听力不好，在里屋打盹，外公在前院编草席。表弟表妹们看见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个个都吓傻了。当时，我头脑一震，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头上被裹得跟个阿拉伯人似的。

      医生说只是脑盖骨受了伤，幸好伤我的那块石头不是很尖，真是福大命大。从那以后，我头上遗留了一道“人”字形的伤疤。

    不知老天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故意戏弄我。来人间走一遭，我被活生生地印上了做人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