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 ,原名心远,恨水是笔名,安徽安庆潜山市人,是著名章回小说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和"“通俗文学大师第一人”。
其作品情节曲折复杂,结构布局严谨完整,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与西洋小说的新技法融为一体。
更以作品多产出名,他五十几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一百多部通俗小说,其中绝大多数是中、长篇章回小说,总字数三千万言,堪称著作等身,相当于五十部《红楼梦》,两百部《红高粱》,若以勤奋论英雄,曹雪芹和莫言都该望其项背,英雄气短。
其中的《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几部代表作,更成为现象级的作品,红遍大江南北。
而且张恨水先生还担任过《新民晚报》的记者、编辑和总编,在工作量超大的同时还能大量地写作,简直就是超人。
他绝大多数写作不脱离情爱题材,贴近平民视角和人间本色,并内含着对陈旧套路的变新和悲悯的格调。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张恨水的作品,真正是做到了家喻户晓,孺妇皆知。连当时的军阀张学良和女作家张爱玲都对他喜欢倍至。
他的《水浒新传》、《八十一梦》及诸多抗战小说,甚至得到毛泽东和周恩来的高度评价。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来了解下这位富于传奇色彩的作家的人生经历吧。
01.一个人养活一家报社
1895年,张恨水出生在江西广信的武将之家。
张心远的祖父曾是清廷的一名参将,可生于武术之家的张心远偏偏对文字情有独钟,别人在习武,他却躲在房里看书。
张恨水旧居在今江西省抚州市黎川县明清老街南津码头,他与家人虽在黎川只生活了一年的时间,但黎川却成了他成长中的重要一站,也是文学生涯中的关键起点。
他能来到这里,是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1905年初春,10岁的张恨水随清末官吏的父亲,沿赣江上游的黄金水道,乘着瘦瘦窄窄的乌篷船,一路风尘来到黎川。
在黎川,他有机会接触到了中国古典小说,但父亲却要求他更多学诗。如此,在诗与小说的交集里,他于私塾老师端木先生教授下,完成了古文启蒙教育。
优越的家庭环境,给了张恨水很大的发展空间。他沉迷文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他从小就喜欢读《残唐演义》《三国演义》,十几岁就已经读了几百种小说。
1909年,张恨水十四岁,插班进入了新式学堂,接受了维新派的新思想,随后学习数理化以及英语的现代知识,甚至还剪掉了辫子,梦想着将来出国留学的光明前途。
但这时候,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在每天清晨都会练武健身的父亲突然病逝,让他只能辍学回到老家,开始以几亩田地谋生,苦闷终日。
民国元年,十七岁的张心远偶然读到了李后主的《相见欢》,突然间醍醐灌顶,像传说中的孔夫子面对悲伤的河水,他看见了生命的短促与匆忙,于是当即改名恨水,希图寄身在文字的欢娱里,躲避人生的不幸。
这期间,张恨水的人生也曾出现过转机,那就是他曾在亲友的帮助下,得以在上海继续求学,并在上海以“恨水”为笔名向报刊杂志投稿,虽然发表甚少,但编辑的鼓励为他后来以文为生奠定了契机。
日子本来可以这样过下去,但同样不幸的是,时间不长,他就读的由孙中山创办的“蒙藏垦殖学校”就被迫解散了,他只能开始自谋生路。
十九岁时,张恨水到汉口投靠在报馆工作的本家叔伯张犀草,开始了媒体生涯。其后,在安徽芜湖《皖江日报》任总编辑兼文艺副刊。
1918年,创作了中篇文言小说《紫玉成烟》,完成了自己真正的处女作品。
1919年发表小说《南国相思谱》。
1920年担任天津《益世报》和芜湖《工商日报》驻京记者,同时还兼任世界通讯社总编辑,并应邀为上海《申报》和《新闻报》撰写通讯报告。
1924年,开始在《夜光》上连载《春明外史》。《春明外史》连载有五年之久,因对当时官场和社会的奇闻怪事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嘲讽和谴责,获得读者的青睐,在后来产生深远影响,在社会上掀起了一股追文热潮。
张恨水由此一举成名。
在《春明外史》连载期间,张恨水又开始了长篇《金粉世家》的连载,这部以清寒人家出身的女子冷清秋与国务总理之子金燕西婚姻悲剧为主线的小说,结构宏大而完整,描画了金家三代百多个鲜活的人物,也写出了一个豪门由盛而衰、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他早早地做好了人物表,塑造了他们每个人的个性、背景,也暗暗地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他每天九点开始写作,直到下午五六点才放下笔。有时候去看个电影,有时候就一直写到晚上十二点才会正式结束一天的写作,但是到了床上,他还要再看会儿书。
他写《金粉世家》时,每次遇到难关,就会对着镜子幻想故事里的角色,逼着自己切换不同的视角,《金粉世家》便在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写作和在一面镜子前的琢磨演绎中慢慢充实起来。
《金粉世家》连载六年,无一日拖稿,写到最后一天,他最偏爱的小女儿患病夭折,他悲恸难禁,不得不让报纸停载一天,一天之后,他流着泪水把结局写完。
《金粉世家》渐入佳境之时,张恨水又应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主编严独鹤之约,在《新闻报》上连载《啼笑因缘》,这部作品成为张恨水受众最广、最轰动的一部小说。
独自来北京打拼的张恨水就这样成了知名的大作家。
但是,在广受市民读者喜爱的同时,他也成了新文学批评家眼中的“首要对象”。他们认为他仅仅是用写风花雪月来麻痹青年人的精神。对此,张恨水只是回应:“不反驳,不说话,并不是我怯懦,也不是我过分容忍.......只要书在,书就会说话,它说的话,就是最好的答复!”
激进的眼光让左翼批评家们看不到张恨水小说中俗中带雅、雅中有俗的独特追求。
传说张恨水写作有“三绝”:其一,他能够同时撰写多部小说,最高纪录是七部长篇同时着笔;
其二,他写作从来不打草稿,每每是一挥而就,甚至没有什么涂改;
其三,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穿插于小说之中。
事实上,张恨水还有“一绝”:他会左手打牌,右手写稿,照样把把胡牌,照样按时交稿,从来没出过错。
和很多当时的作家一样,张恨水的小说起初在报纸上连载,“一个人养活一家报社,”张恨水当之无愧。
张恨水才华横溢,文思不断,你从来不用担心他“江郎才尽”,每天晚上都会有报馆的编辑守在他家门口,房里面的张恨水则奋笔疾书,时间一到,他便打开门,将不同的小说章节交到不同的编辑手中。
报纸一刊发,无论是卖早点的小贩、古玩店的老板、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还是巷子口洗衣的家庭主妇,都纷纷拿起报纸追起故事的最新进展。
老舍曾感慨张恨水是国内妇孺皆知的作家。
他的读者上有鸿儒,下有白丁。他的粉丝声名赫赫,文武兼备,文的有陈寅恪,武的有张学良,宋美龄也曾缠着蒋介石一起拜见偶像。临别时,他让仆人代表自己送粉丝到大门外,而大门外还有六家报社的编辑在排队等稿子。
张爱玲视他为偶像。
当时在西南联大被尊为“教授之教授”的大学者陈寅恪,身染重疾,双目失明。好友吴宓去看他时,他只要求吴宓为他做一件事:去学校图书馆借张恨水的小说《水浒新传》,每日读给他听。张恨水的小说,使这位病房里的大学者忘却了病痛。
张学良曾经登门拜访,邀请他到奉军担任文职,但张恨水是极其爱惜羽毛之人,他以“君子不党”为由婉拒了。
宋美龄也是张恨水的粉丝,每天让侍从去各报摊将刊登张恨水小说的报纸统统买回来,晚饭后就坐在沙发津津有味地看。她在国外只看英文报刊,唯一会看的中文报纸就是看张恨水的小说了。有时看高兴了,还会与蒋介石一起分享故事情节。
鲁迅先生羡慕嫉妒恨,送给他一顶鸳鸯蝴蝶的花帽子,但私下里,鲁迅每回写家信,都会买几本张恨水的小说哄母亲大人开心,因为其母亲也是张恨水的铁杆粉丝。
毛泽东与鲁迅“神交”已久,鲁迅先生仙逝之后,张恨水便成了他十分欣赏的作家之一。
他不仅看张恨水的书,也常常在报纸上看他的连载小说,还对张恨水直言在写作方面他不如张恨水。
在重庆时,毛泽东曾经单独接见张恨水,谈话两个多小时,多是谈的写作、文学和爱情。
临别之际,毛泽东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张恨水:“这是我们延安产的布料,送给先生。还有我们陕北的特产小米和红枣,送给夫人和全家尝一尝。”
1956年1月的全国政协二届二次全会上,作家茅盾向毛主席引荐张恨水。毛主席连连说:“当然记得,我们是老朋友!”
各大报社的老板都不想放过张恨水这棵摇钱树,纷纷希望张恨水的小说可以在自己报纸上独家连载。
张恨水的解决办法就是全都答应下来,所以他经常同时写好几部小说,还保证每天更新,以满足在多家报纸上连载的需求,最多的一次他竟然同时写7部小说,而且每天都会按时把更新的稿子交给在他家门口大排长龙的编辑们。
民国二十年(1931年),由于东三省沦陷,为表示内心激愤,他把在《新闻报》上连载的长篇小说《太平花》增写了抗战内容,成为了他的第一部宣传抗战的作品。
此后,他又连续发表了《热血之花》《东北四连长》《潜山血》等一系列抗战作品,并于1932年出版宣传抗战的短篇小说集《弯弓集》。
1934年,张恨水由北平出发,游历西北,以西北人民的生活为素材,创作了《燕归来》《小西天》两部长篇小说,分别发表于上海《新闻报》和《申报》。
1936年,张恨水前往南京,与张友鸾创办《南京人报》,编辑副刊《南华经》。抗日战争爆发后到重庆,张恨水任《新民报》主笔,并主编副刊,期间写了许多小说和诗文……
战争与苦难的经历以及第三任妻子周南的默默支持和给予,让张恨水的作品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这也是他的创作最困难的时期。
但是,即便是在抗战的艰苦岁月里,张恨水也从来没有停下过创作。
02. 三段各具特色的婚姻
张恨水一生娶过三个女人,三段感情经历在他那里就是一部小说。他笔下的鲜活形象,大都是他三段感情生活的产物。
张恨水和第一任妻子许大毛(后来改名为徐文淑)的结合是一场包办婚姻的爱情悲剧,这段经历被他写进了小说《青衫泪》中;
第二任妻子胡秋霞是张恨水第一次用自由恋爱换来的妻子,他把胡秋霞的经历写成了小说《落霞孤鹜》,改编成电影之后由影星胡蝶出演;
张恨水第三任妻子周淑云是他的铁杆粉丝,这样的人很容易和他在精神上产生共鸣,成为了张恨水最爱的女人,他还给周淑云改名周南。
1913年,张恨水18岁,母亲为他“准备”了一场婚姻。
母亲知道张恨水心气高,学业未成,还想做一些事情,不会轻易结婚,就对他说:“男大当婚,你去看看,如果看上了就结婚,我不逼你。”
张恨水说,那就看看吧,结果他在媒人的指引下,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外貌清秀端庄的女子,认同了这门亲事。
而洞房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那日相看时长相清秀的姑娘,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相貌平平、身材矮胖、大字不识一个的徐大毛。原来,徐家怕徐大毛嫁不出去,便在相亲时使用了调包计,让长相秀美的表妹代替徐大毛。
张恨水受不了,溜出洞房,要求退婚。
母亲说:“婚都结了,怎么退呢?”在亲朋好友的软硬兼施下,他随后虽又回到了洞房,但姑娘与他理想中的差距实在是太远了,没几天,他就以到南昌求学为名,离开了家中,仿佛消失了一般,彻底把徐大毛抛到了脑后。
被调包的女子叫徐大毛,父亲是私塾老师,她却大字不识,是一个典型的旧式女子。虽被张恨水冷落在家,但她不忘善良朴实是自己的本分,且坚定地认为,自己只要做得足够好,便可以让丈夫喜欢上自己,所以她勤勤恳恳,既孝顺婆婆,又抚养丈夫的弟妹,把家里打理地井井有条。
守着空房,对月长叹,自恨命薄,日复一日。
所幸的是徐大毛的努力换来了婆婆的满意,在那些孤寂的日子里,婆婆不仅体谅她、安慰她,还这样劝说自己的儿子:“大毛可是个好女人,她贤惠,既然已娶她进门,她就是张家的人,你可不能太冷落她呀!”
但张恨水总是迈不过心中的坎。
一晃就是四年。
而这四年,不识字的徐大毛缠着小姑子教自己识字看书,勤奋好学让她很快变得会读会写。
同时,因为能够看懂最浅的佛经,多少变得有些超然物外,不再一味沉浸于丈夫带给自己的痛苦中。
而张恨水也因经不起母亲的劝说,终于放下姿态,亲近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张恨水首先给徐大毛改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徐文淑,然后回到家里与徐文淑同房了。
徐文淑以为是自己的苦心等待与辛劳付出感动了感动了丈夫,对丈夫万分贤惠、百倍体贴,但她没想到丈夫回心转意仅仅是为了让她能给张家留下个后代,看到她怀孕了,丈夫也便松了口气,自由了。
等她生下孩子后,丈夫对她的冷淡又重新开始了。
徐文淑前后为张恨水生过两个孩子,但很可惜,都夭折了。
孩子没了,徐文淑的心都被掏空了,她觉得这是自己福薄,总是独自落泪。
所幸的是,不待见她的张恨水并没有学其他文化人一样,给她一份休书,虽把她冷落在老家,但每月还会寄她一些生活费。
而她也因为喜欢读佛经,于不知不觉中,心胸变得宽广了起来。
1926年,财大气粗的张恨水在北平买了一处院子,将老家的母亲和妻子徐文淑接了过来,过上了安心舒适的生活。
1928年时,张恨水的第二位老婆胡秋霞生下了儿子张晓水,但由于早产,孩子出生后不会哭,没有孩子的徐文淑见了将张晓水抱在怀里,暖了好几个小时,最终让孩子哭出了声。
其后,徐文淑帮胡秋霞养张晓水10年,始终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甚至比亲生更亲,与张晓水之间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张晓水长大后总说自己的命是大妈徐文淑救的。
或许孩子是徐文淑的执念,她的执念她的善良,让她收获了半个儿子。
1938年徐文淑回了老家,因为张恨水每月都寄给她生活费,渐渐地,她有了一些积蓄,买了一些土地,成了当地的地主。每回,收到张恨水寄来的生活费,别人都说她找了个摇钱树,她说:“啊,就是!”
显然,她已经将作为一个女人被冷落的经历给忘记了。
1958年,徐文淑因给张晓水寄信,结果不幸中风,死在了街头。
当时张恨水的第三任老婆周南患了癌症正在医院治疗,张恨水只得给了张晓水一些钱,让他孤身一人前去为徐文淑送终,并郑重交待将徐文淑葬在张家祖坟山上。
也许是当时,张晓水觉得偌大的一家人,只有他一人去送徐文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在1989年又为徐文淑立了一块新墓碑,后人的名字上只刻了自己。
张恨水沸腾了一个时代,几乎所有识字的人都迷恋他的小说,徐文淑却清寂了一生。
大约在1923年至1924年之间,张恨水认识了救济院里的胡招娣。
胡招娣是四川人。一看她的名字就知道她家里女孩多,父母希望她能有个弟弟。和29岁的张恨水相遇时,她才16岁,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由于出身贫苦家庭,父亲是挑卖江水的苦力,四五岁时,她就被拐卖给上海一个姓杨的人家当丫环,后随这家人来到北京。
但这家人对她很是一般,打骂是常事,摔碎一个花瓶也会让她在雪地里跪半天,她受不了这份凌辱,逃了出来,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警察,将她送到了妇女救济院。
胡招娣在妇女救济院做着一些类似于糊纸盒的工作,通过力所能及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和其他被救济女孩一样,到了婚配的年龄,救济院理所当然地希望她们都能找个好人家,尽快把自己给嫁了。
张恨水不喜欢老家的妻子,一个人在北平,身边没个女人照顾不行,有朋友就向他介绍了救济院,让他去救济院看看,如此,便与胡招娣有了命运的交集。
胡招娣长相不错,多少圆了一些张恨水心中的佳人梦,张恨水给胡招娣改了个名——胡秋霞,意取唐朝王勃所作《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概是真心希望胡秋霞能成为自己心中真正的佳人,陪在自己身边,并开始培养原本没有多少文化的胡秋霞,让胡秋霞懂得更多的文字,阅读更多的书籍,甚至读懂自己的小说。
对于张恨水的有意“培养”,胡秋霞心知肚明,不仅进步很快,而且还将张恨水的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让张恨水安心创作,很快便写出了《落霞孤鹜》,在创作上进入了一个高峰阶段。
此时,张恨水书迷遍天下,《落霞孤鹜》一出版就被一家电影公司看中,最后还被拍成了电影,张恨水因此成为“国民第一写手”、人尽皆知的大作家。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张恨水因为胡秋霞在作品上有了质的飞跃。
胡秋霞也对丈夫的写作事业给予了无私的支持,张恨水打算创办一家报社,她知道后,想都没想就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2000块大洋,帮助丈夫购买一些印刷设备。
甚至,为了解决张恨水的“后顾之忧”,她还每月准时准点,向张恨水老家的母亲和妻子寄生活费。
如此,与张恨水萌生更多爱意,结下了很深的情感。
有了源源不断的稿费,张恨水渐渐变得财大气粗了,在北平买了一处院子,1926年将老家的母亲和妻子徐文淑接了过来,过上了安心舒适的生活。
胡秋霞与徐文淑相见,两人关系处理得很是融洽,以姐妹相称。
她很细心,婆母生日、丈夫生日、姑叔生日,甚至亲朋好友家里的红白喜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家里的日常事务,大到老屋拆建、姑叔考学,小到房租水电、柴米油盐,她安排得妥妥帖帖。她的这些关照,使得张恨水能够潜下心来埋首创作。
张恨水要娶第三位老婆周南时,胡秋霞极力反对,家里被胡秋霞闹了个鸡飞狗跳。
胡秋霞说张恨水没良心,面对丈夫执意再娶的事实,胡秋霞一气之下,她撕碎了二人以前的照片,扬言要离婚,甚至跑到周家大吵大闹。但最后在家人的劝说之下,胡秋霞还是为了三个幼子选择了妥协,自此常借酒浇愁。
“如果你不能改变,那你就只能适应。”胡秋霞很快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从这以后,她的酒瘾和烟瘾更大了。
周南去世后,胡秋霞来看张恨水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只是照顾他,并不同居。照顾他是为了感恩,但绝不原谅他对爱情的背叛。
晚年的胡秋霞虽然有儿孙相伴,但寂寞依旧,酒伴随了她整个后半生。
张恨水五十来岁时,胡秋霞还不到四十岁,她毅然带着儿女搬离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独自生活。
在之后几年中,两人经常探望对方。
1948年,已近六十岁的张恨水由于中风,行动不大方便,尽管如此,他还是每月艰难地爬上人大宿舍四楼,去看望张正(张恨水和胡秋霞的女儿)母女。
在张正的记忆中,“父亲微微驼背,有点胖,站立时裤脚长长的,总爱坐在沙发上,泡一杯浓浓的苦茶。那是我绝对不敢喝的,苦死了。”
年老时,胡秋霞的烟瘾依然很大,烟是那种劣质烟,一抽起来便呛得她直咳嗽,张正请求母亲把烟戒了。她坐在那里,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喃喃自语:“怎么戒得了呢,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伴……”
1983年,胡秋霞去世。
周南,原名周淑云,是北平春明女中的学生。
1931年,张恨水认识她的时候,她只有16岁,而张恨水已经36岁了。
当时,北平新闻界和教育界联合举办的赈灾义演活动,张恨水饰演《女起解》中的崇公道,周淑云饰演苏三。
张恨水一见周淑云就被周淑云洋溢出的青春气息与美丽容貌给震撼了,与徐文淑和胡秋霞不同的是,周淑云不但年轻漂亮,嗓音亮豁,而且有文化、有气质,让张恨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才是自己要找的女子。
张恨水经过一番踌躇犹豫之后,将一封邀约信夹在书里,寄给了周淑云,约她出来在茶肆小坐。周淑云见信后激动坏了,原因是她一直是张恨水的铁杆粉丝,而与自己的偶像相聚喝茶聊天,她当然愿意了。
没想到就在那么一会儿功夫里,二人彼此认定对方就是各自生命里苦苦寻找的那一部分,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下午飞去,竟然难以分离。
张恨水告诉周淑云自己要比她大20岁,而且家里还有两位妻子,又不能休她们回家,再娶她仿佛没道理。而这反倒让周淑云觉得他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对张恨水说:“我不在乎,只要你对我好就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张恨水一次次吟诵着这首古老的诗歌,为周淑云改名周南,让她开在了自己心仪的爱情的枝头,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张恨水还在结婚照背面的题字,时间是:民国二十年(1931年)农历八月初八,公历为九月二十九日。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张恨水终于过上了寻觅半生的才子佳人式生活。
年轻、乖巧、有艺术情趣外的第三任妻子周南,让他到此时才终于觉得人生是奇妙的,不是一块枯燥的朽木。
她不但撑足了张恨水的面子,也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先后为张恨水生了六个孩子。
抗战爆发后,张恨水离开武汉到了重庆,定居南温泉,先租住民房,后迁至桃子沟口南泉新村一茅舍里。
周南放心不下,带着孩子不远千里投夫。
一路上,兵荒马乱,为躲避凶险,她曾连续两天滴水未进。
茅舍破旧,无钱翻修,雨天必漏,因此每当阴云四起,周南就准备好盆盆罐罐,等待接雨。张恨水戏称此屋为“待漏斋”。
抗战时期,食物缺乏,为了生活,从小娇生惯养的周南学会了操持各种农活,种菜养猪、劈柴烧饭、洗衣浆衫……张恨水经常写作到深夜,周南便缝衣纳鞋,相伴左右。
这段时期,是张恨水夫妻俩结婚以来生活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患难夫妻情更深,张恨水感觉自己找到了此生最爱也最爱自己的女人。
在抗战8年时间里,陪伴在张恨水身边的是周南,她不计较名分,丈夫写作,她除了照顾他,还通过种菜、养猪尽力让家里多一份收入。
孩子太多,妻子周南担心影响他写作,于是养了一大群猪,白天让孩子们把猪赶上山,晚上孩子们再赶着猪回来。
1956年,周南患上乳腺癌,因不愿被张恨水担心,独自默默承受,最终拖成了晚期,1959年离世。
张恨水将她安葬在八宝山,墓碑上写上了所有子女的名字,在为她写下近百首悼亡诗的同时,还经常乘着三轮车去墓地看她,在那里一坐就是她几个小时,想象和回忆着她“桃之夭夭”的样子。
03. 凄凉悲惨的晚年
张恨水的作品之多、传阅量之广、稿费之高,在民国文坛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文坛领袖”鲁迅也是望尘莫及。
张恨水的小说稿酬有多高?
民国时期作家属于高薪职业,每1000字的稿酬差不多平均3到5块银元,鲁迅的稿费在他去世前几年升至顶峰,达到10块银元左右。
虽然张恨水的千字稿费也在5块到10块银元之间,单价不及鲁迅,但是毕竟字数多,因此拿到的稿费自然也高。
鲁迅的文章一般都是短篇小说和杂文,除了《阿Q正传》这种中篇小说以外,大多数文章都在1000字左右,一篇文章的稿费往往在10到20块银元。
但张恨水就不一样了,他的小说动辄几十万字,而且发行量大,即便有时只有千字5块银元的稿费,一部小说都能拿到几千块甚至上万块银元。
那时在北京或是上海,一般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也就100块银元左右,而张恨水用他那多得惊人的稿费养活了3个妻子和13个子女。
有一次,张恨水经赵苕狂先生介绍,认识了上海世界书局的总经理沈知方。沈知方请张恨水吃饭,他们两人极力劝说张恨水将他的两部代表作《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交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
沈知方开出了十分优厚的条件,称《春明外史》可以一次性付清稿费,共4000银元;《金粉世家》的稿费则分4次支付,每次1000银元。
然后,赵苕狂先生又请张恨水为世界书局写四部小说,每部小说字数在10万到20万字之间,约定每3个月交出一部,每千字8块银元,张恨水同意了。
《春明外史》让张恨水得到了一次性买断稿费4000银元,《金粉世家》得到了稿酬4000银元,另外那四部十几万字的小说还可以得到一共6400块银元。
也就是说,那场饭局连吃饭带谈话不到两个小时,张恨水就和人家成交了14400块银元的稿费。
这就是张恨水“十分钟成交数万银元”的传奇故事。
后来这故事被传成了“张恨水10分钟的稿酬就能买北京城的一座王府”。
这个传言多少太夸张,但那时400块银元就能在北京买套四合院,光是《金粉世家》的稿费说不定还真能买座王府。
就是这样一个勤奋的、有着传奇色彩的作家,解放以后本应是更加如虎添翼,更加辉煌。尤其建国初期的张恨水正当中年,是创作的鼎盛时期,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竟从此一蹶不振,声销迹匿。
战争结束后,他没有选择去台湾,而是选择了留在大陆,并因故辞去了报社职务。
整个民国时期,张恨水都是最高产、最富裕的作家,但晚年的一次错误投资却让他的财产化为乌有。
那时的中国通货膨胀,张恨水拜托好友、中大银行经理王锡恒将自己所有写作的稿费积蓄换成黄金,但没立存折,只开了一张收据。
张恨水狠狠帮好友冲了一笔业绩,希望他会感念自己。
可没成想,在北平和平解放前夕,王锡恒就带着黄金逃到台湾去了。
仿佛一夜之间,张恨水就从最富有的作家变得一无所有,还被王锡恒这个损友气出了脑溢血,致使右半身行动不便,记忆力逐渐丧失,说话也变得相当困难。
为了给张恨水治病,周南卖掉了他们家的大四合院,全家搬到了砖塔胡同43号一个小四合院。
一家人陷入困境,每顿只得以窝头咸菜下粥。
毛泽东很关心这位文学大家,委托已经是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给张恨水发了一份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的聘书,月薪120元(旧币)。这笔钱虽然和张恨水过去的天价稿费无法相比,但足以保证他们一家人衣食无忧。
后来在友人的帮助之下担任文化部顾问,终于又开始有了正常的收入。
身体稍稍好转,张恨水便辞去了这个官职,为的就是好好写作。但《金粉世家》、《啼笑因缘》这样的作品,再也没有出现过。
作家邓友梅曾经站在张恨水的遗照前,感叹地回忆:五十年代,北京文联开会,张恨水拄着拐棍,艰难地走进来……后来才得知,当时病重的张恨水连工资也没有,只能是靠民政局发的救济金过活。
他想写小说挣点稿费过活,但又不让他写“言情小说”。实在没办法,当时的文联领导说你不是擅长写爱情吗,那就写“梁山伯与祝英台”吧,写传统爱情不会犯错误。张恨水就在家里伏案写“梁山伯与祝英台”,谁知写好之后,还是不准发表,只好寄到香港的报刊。
评论家吴泰昌先生则回忆:五十年代他还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对张恨水相当崇拜,曾经到过张恨水的家,发现张恨水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当时的他在张恨水家干坐了好几个小时。因为张恨水从早晨到中午才吃了一个小面饼,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招待崇拜他的学生。
据说,张恨水穷得连到文联开会都穿得很寒碜,这连毛泽东都看不下去,把自己穿过的衣服赠给他一件。
1966年,在文革的炮声中,72岁的张恨水先生永远地闭上了他那充满情感和惊恐的眼睛,曾辉煌全国的作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使他幸福和痛苦的世界。
04 写在最后
据说,张恨水一生有三不会,不会饮酒,不会赌博,不会猜谜;还有三件事越做越糟糕,一是练书法(但其实他的毛笔字很漂亮啊),二是拉胡琴,三是学英语。
他木讷、低调,怯于见人。有一回,去银行取款,银行姑娘很惊异,立即叫来一群姑娘围观。他囧得要死。回家后说,人的脸被人当小说看,实在是令人难堪。
他极爱喝茶。不光是在张恨水的作品中有茶,更是在茶中有他的作品。在北京中山公园的四宜轩旁,张恨水总是坐在附近的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创作出了《啼笑因缘》。
他在《说北京》一书中写道:“我在北平,东西南北城都住过,而我择居,却有两个必须的条件:第一,必须是有树木的大院子,还附着几个小院子;第二,必须有自来水。后者,为了是我爱喝好茶;前者,就为了我喜欢栽花。”张恨水喜欢在菊花丛中招待朋友,喝一壶清茶聊天。
也特爱花。张恨水的弟弟曾在回忆录里写道:“大哥住北屋三间——卧室、会客室、写作室。写作室的窗子嵌着明亮的玻璃,窗外一棵古槐,一棵紫丁香,春天开着洁白清香的槐花,凋谢时落花铺满地面,像一条柔美的地毯。哥哥爱花,不让人践踏,一听见我们推门的声响,就立刻停笔招呼:‘往旁边走,别踩着花。”也许正是在这样充满花香的房子里,张恨水才能独坐静思,写出一个个充满花香的故事。
他为人耿直。“文革”中,文艺界纷纷搞批斗,忙着举报揭短,领导让他批判胡风、老舍、俞平伯,他说我不知道他们错在什么地方,我凑什么热闹?
张恨水不仅擅长写小说,同时也是写对联的高手,他写的对联也是让人拍案叫绝。
张恨水这一生,写下了诸多脍炙人口的爱情名篇,自己也因对爱情的渴望有过三段姻缘。
而就是这么一个多才多艺又多情而且热爱生活的人,他的命运却正如笔名那般: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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