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说的世俗里的人,不就是我们吗?
行走在这个世界里,就像是那无涯宇宙中彼此游离的迷失星球,年复一年相互纠缠的行星,星球诞生与消失的大爆炸——可惜最终都不过是点亮行途中的黑暗一隅,然后消失在茫茫黑暗中。无声无息,似乎从未出现。
尘粒般微不足道。
我们有相似的命运,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盗贼娼妓,无一例外的,在迷茫中诞生,在忙碌中挣扎,最后无奈离去,除了证明你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前路未知且不可后退,这种惶恐伴随我们的生命旅程,由始至终。千千万万年来,我们就这样一代代复制下去——来维持这个俗世。
阿尘经常在想,他为什么叫阿尘,他觉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宿命一样的味道——像尘土一样,可以飞起来,只是最终还是要落下去,静悄悄地在哪个角落,消逝。
阿尘拿起他的黑色大伞,一根断了的伞骨在伞面上支棱出一个突兀的角。阿尘真的很讨厌这个城市的夏天,不甚热,却阴雨不断——像个缠绵病榻的老人,像或深或浅能刺痛神经的灰色。“连约个妹都不痛快!”阿尘不止一次狠狠地咒骂,在酒吧炫目的音响着,在深夜阳台的啤酒瓶里,喧腾闹市,寂静旷野,也是在里。他扶着墙换鞋,手掌抵着一张画技拙劣幼稚的自画像上,画的挺丑的,还有几个指印。阿尘还记得那时那个人还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头发,指点着这副画,笑的正如那个人的身份一样——那时自己还叫那个人为父亲。
“是该去换把新的伞了。”
“不过也没有必要了吧!”阿尘带上门,抬头看着天“毕竟夏天已经结束了。”他卸下钥匙圈上的钥匙,随手一抛,水声叮咚。钥匙圈儿被磨损发黄,依旧是一个完美的圆,环着岁月,环着世俗,也可能环着温暖和悲凉。
阿尘觉得自己应该去趟书店“为什么呢?”说不清楚,到底现在也是个去处,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雨后阳光湿漉漉的,苍白、还有点纤细。不知道谁家的猫在墙根蜷着,缩着尾巴,斑驳黄白的毛皮被打湿,狼狈又不乏傲娇地避开阿尘的目光。穿蓝色长裙的女孩儿,依偎在恋人的臂弯里,咯咯地笑。背着书法的男孩儿们蹬着自行车前呼后应,红灯绿灯,人来车去。
阿尘仔细瞧了瞧,就转身走了。老猫跟在后面。
“吱~”这门轴老是修不好,阿生又加了把力。扑面而来的是浓重陈旧的墨香,又一股脑子生姜味硬生生的打破了这种和谐。满地是一摞摞的书,供客人坐的椅子已经被堆成了书山。有两个架子坏了,还高高的摆着书,倚在墙上。昏黄老灯上黑色的油垢,悠着蛛丝。突然,从破书架的缝隙中探出个头来,依旧是那标志的地中海造型,是老板。那地中海的主人使劲地拍了拍衣袖,从那大镜框上方看了眼阿尘,又缩回了书海里“好小子,你来啦!”阿尘小心翼翼迈过几摞书,四处找可站的地方。“有运气,给你赶上了!瞧见了没?后面呢!驱寒去湿,够纯!”阿尘回过头,瞧见柜台边那泥炉子上小锅子缕缕青烟。阿尘抬起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喝一口。果不其然,就这区区几步,硬是碰翻了两摞书,手边的书架颤了下,依旧顽强地站好,书便扑通扑通散了一地。
果不其然,熟练的给炉子添了块碳,等到一锅子的姜开始冒泡,小心撇几口汤水下来,轻抿了一口,一股子热气从腹内冲了上来,一路火辣辣的,四肢慢慢舒展开来,空气中的姜味就更浓郁了。草草几口喝完汤,阿尘问:“我的书呢?”“哦,上天柜台落了水,书都让我搬那角落里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买一下,又不让我卖。这么多年了你白看了这么多书,还不够?”阿尘扬了扬手里的纸片“听说你这要拆了,送你个新地方,够不够?”“你小子,大气呀,算了,我这老骨头也忙不动了,还是回乡养老去吧!”屋外有一声猫叫,哑着嗓子。又有狗吠,猫叫一声比一声急,渐渐消失了。
阿尘拂了拂书的封皮,就像跟个老朋友一样。“真好!”阿尘合上书轻轻喟叹。书已经很旧了,封面还有胶布粘过的痕迹。这是很久很久以前阿尘粘的。阿尘小时侯买不起书,只能蹲在角落偷偷的看,一边庆幸老板没有发现自己。直到有一天,老板抱着他的记录板,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屁股能让让吗?”阿尘吓了一跳,忙合上书藏在身后,急急地起身站起来,慌乱间竟撕坏了封面,阿尘吓坏了,手足无措。老板记录着脚边那摞书的书号,看他半天还站那,嘘了他一眼“桌上不是有胶布吗?自己粘。”再然后,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阿尘把那房契夹在书里,偷偷的塞柜台了。“走了吗?”老板放下手中的一抱书转过身来,阿尘远远的看着老板,微微笑了“嗯,走了。”
阿尘合上木门,退了一步,盯着木门上好大一个“拆”字端详了好久“再见。”我们,都走到头了。
阿尘提着他的黑色大伞,给妈妈寄了一条厚厚的羊绒围巾,是很鲜艳,很纯正的大红色。这个冬天妈妈不会再冷了吧。”阿尘心想。不由的想到了那只猫,心里一动,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阿尘抽出电话卡,折断“咔嚓。”
“这下就能保证再也不吵了吧。”
是时候了。
阿尘他的脚步渐渐迅疾起来,仿佛怕赶不上什么似的。
一滴雨跌进阿尘眼睛里,阿尘闭了闭眼,眼眶先是一凉,又是一热。空气愈发冷了。
阿尘仰头向上望,这个破旧废弃的工厂,曾经是自己的领地,自己安全的小屋,后来……算了,不说也罢!阿尘倚着柱子,低头深深的吸烟,手颤抖着。风吹了过去,废铁的低低呻吟,阿尘听见自己在叹息。
“不过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阿尘笑了下,“毕竟……毕竟我要离开了。”
“永远。”
阿尘推开天台的铁门,有厚重的尘埃沾在阿尘的指尖上。
阿尘站在天台边上,在蓝天前久久停顿。
他并非没有勇气,他甚至隐隐的有几份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在思考应该脸着地的姿态还是背着地。
直到有温柔的液体喷薄而出,从眼睛里。
阿尘听见海边起床的鸣笛声,听见海鸟凄厉的尖叫,听见海风穿过岩石。有遥远地方吹来的冷风撩起他黑色的发,他浅蓝色的衬衫。
阿尘最终跳了一下去——像只鸟一样。
他带着未干水渍的衬衫肿胀的鼓起,倒有几分前所未有的健壮。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阿尘忽然想起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围巾应当亲自送给妈妈,可以和那个人再聊一次,还有那只猫该怎么办,书店的老板,厂地的工人……没有告诉阿茹其实自己很爱她,没能买辆新的车,没能把那本书买下,还有,其实背着地的话,应该会更好看的吧。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不止这个夏天。
有一束一束的阳光透过云层缝隙仿佛轻而易举的洞穿了阿尘几乎透明的皮肤,无端的,有几分圣洁。
黑暗袭来,耳畔仿佛响起三角铁的清冷声音。阿尘闭上眼睛,又温热的液体喷薄而出,不只从眼睛里。
阿尘终于是脸着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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