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

　　我醒来的时候正被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边看还边嫌弃：“这截木头真难看！”

　　我：。。。可否告诉在下，兄台是怎么区分木头好不好看的？

　　可惜他并没有明白我微妙的心情，而是拿起了一把小刀，招呼都不打的就往我身上削。

　　。。。。。。

　　嫌我难看就要消灭我，兄弟你做人做的人品有问题啊！

　　半柱香后，我说你能不能就在一端剁，你这左一下右一下的我心里很忐忑的。哎哎哎，我是让你在一端剁不是磨！快快快住手，我怕痒。

　　又半柱香后，我面无表情的躺在这个人的手里，顶着一头梅花怀恋我以前的单纯。真的，我单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我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折辱我。

　　我本来的样子虽没有金丝楠木那厮长得高贵优雅，但好歹也比阴里阴气的槐树来的阳光正直可托付。

　　现在可好，我一生放荡不羁的神话终止了，头上被雕刻了五朵桃花，两朵各有风姿的全然开放，另外两朵欲放还羞的露出半边，还有一朵花苞初绽，小小的待在一边。我算是把各种样子的桃花都顶在头上了。绝妙的是，五朵桃花小巧玲珑的攒在一起，更显的我是一个灵巧精湛的。。。簪。

　　“月荷应该会喜欢吧。”我绝不承认我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害羞。

　　“青山，青山”屋外有人在叫，他把我往怀里一塞就应声出来，一个脸上尚有青涩的少年站在屋外。看到他兴奋地说：“青山，我们去市集吧。”

　“市集?官府不是已经下令取消了吗?听说边疆不太稳定，怕是要打仗，街上不得有闲杂人等。”看来这世道不太平啊！

　　“没有，这都是谣传，官府都已经同意开放市集了，二狗他们已经先去了，我们快走吧。”他拉着青山就走：“这些天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娘的药也正好吃完了，我再去买点回来。”

　　托这个青山的福，我见识到了人间市集的热闹，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和我以前呆的地方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估计是知道要打仗是谣言，一个个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微笑，连卖肉屠夫脸上的横肉都笑的抖了三抖，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拖着青山来赶集的人叫刘多粮，这名字真是简单粗暴的表达了他父母的强烈愿望。但我觉得他应该叫刘多话,废话不要太多。我一路上就听到他在叽叽喳喳的叫，相比较之下，青山倒是稳重很多。

　　。。。。。。

　　我收回之前的话，眼前这个满脸涨红，手脚无措的人还称不上稳重。啧，不过是见到一姑娘，你就激动成这样，果然是年轻气盛啊！

　　“月荷，你也来买东西啦。”原来这就是月荷，嗨，姑娘，我是为你而生的耶！

　　这个月荷生的不算顶好，但她的眼睛却很是传神，亮晶晶，水汪汪的。让我想起山间的清泉，清澈透底。“嗯，家里的东西都短缺了，今天就来置办些。”声音也柔柔的，让人听着舒坦。

　　两人结伴而行，刘多粮和二狗等人也挤眉弄眼的笑着离开。我觉得我也应该避一下，但一想到我是青山雕刻给月荷的礼物，怎么着以后都是要听墙角的，既然如此，我就不用避讳了。嗯，坐等成为定情信物。

　　“青山，你看这个风筝做的真好看。”月荷说是来置办东西的，但她现在却和青山慢悠悠的闲逛。看来也是有意人。

　　“嗯。”嗯啥嗯啊,你应该说我也有个好看的，然后把我送出去！

　　“青山，这两盒胭脂哪个更好看。”月荷笑盈盈的问。

　　“都好看。”好看啥呀，你不会说我送你一个更好看的，然后把我送出去啊！

　　“青山，这匹布你觉得怎么样？”月荷拿起一匹藏青色的布问道。

　　“你穿上一定很好看。”青山认真的说道。

　　容我静静。

　　“噗！”月荷倒是忍俊不禁“这是给你的，我见你有好几套衣服都打了补丁，想着给你做一套！”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月荷别过眼，脸红的像傍晚的火烧云，嘴角却扬了起来。

　　青山也不好意思的红着脸笑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打算称这个天时地利人和把我送出去？

　　　我还是原封不动的跟着青山回来了，这兄弟做人做的也不太聪明！

　　我还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完成一个定情信物的使命，一个消息就在人群中炸开了。

　　匈奴和天朝开战了。天朝边疆一城被困，急需派兵支援。

　　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一夕之间传遍了民间，人人自危。

　　刘多粮急匆匆的来找青山，神色紧张“青山，听说匈奴和天朝开战，官府要募集士兵，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丁。怎么办，明明前几天还说是谣传，怎么今天就要打仗了呢？”到底还是少年，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青山没有说话，沉默的盯着我看，我突然感觉到了他的悲伤和不舍，以及无能为力。

　　纵然再不愿意，青山和刘多粮还是应招入伍，青山是孤儿，家中就他一个。而刘多粮，自幼丧父，是他娘一手带大的，家中自然也就他一个男丁。

　　行军当日，平日寥寥数人的大道呜咽声一片，有年迈父母对行军儿子的句句叮嘱，有行军父亲对年幼儿子的字字教诲，也有妻子对丈夫的喃喃细语，最后莫不是都泣不成声。

　　刘多粮红着眼睛安慰他娘“娘，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给你买的药要按时吃，吃完了就去买，别老想着省钱，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刘母噙着眼泪不住的点头，嘴唇却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紧紧的抓住刘多粮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下刘多粮。

　　青山面对月荷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青山问道“你家只有你一个女儿，出兵的事怎么说？”

　　“本该是我爹来的，但因他是秀才，又在村里教了大半生的书。官家就免了他的征召。”月荷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哭，手指指节都攥的发白。

　　“那就好。”青山像是松了一口气，也没再说话，一阵沉默。

　　终于，月荷开口了：“青山，给你做的那件衣裳还没好，但等你回来我就做好了。”月荷希冀的看着青山，想要个回应。

　　我被青山攥在手里，手劲大的差点把我折断。但他还是没有把我送出去，也没有回应月荷的话。

　　行军号角响起，青山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月荷的哭腔：“我等你回来！”只一瞬，便被埋没在周围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可我知道青山听到了，那一瞬间，他的拇指猛地划过我头顶的桃花，有血凝出，他却浑然不觉。

　　古来征战，莫等归人。

　　青山在的这一支军队都是由老百姓凑成，征召各个村镇，也不过六千出头。人数太少，大家气势难免不足。领军的官兵看士气不正，连忙鼓舞士气“大家不要泄气，我们只是几个镇召集过来的，沿路还会有队伍加入。等到了凉城还有三万大军在！”

　　我连着几日都在跟着青山赶路，战况紧急，好几次都是半夜赶路。不过确实像领军说的，沿途又加入几支军队，如今也有两万人马。

　　果然人一多，感觉就不一样了。

　　刚出发的头两天，还气势低迷，现在也能在休息时吹牛聊天了。

　　“你们是没看见啊!我们村的豆腐西施长得可好看了，那脸蛋，那身材，估计连皇上都没见过。”说话的人叫李三，是前几天刚进来队伍里的。长得尖嘴猴腮，说话油腔滑调。活脱脱就是市井流氓

　　我总结他为人就像他名字一样随便。

　　“你就吹吧，皇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那个豆腐西施难道是天仙?”刘多粮立刻反驳。

　　“呵，天下这么大，长得美的人多了去了，就许皇宫里有美人，别地就不能有？”李三吊儿郎当的说着。倒也把刘多粮镇住了，想反驳却找不到话说。

　　能把话痨堵得没话说，兄弟，你是一名合格的痞子！

　　有人接道:“李三你接着说啊！那豆腐西施怎么了！”

　　李三蹲在地上，压低嗓音贼嘻嘻的说：“她喜欢我。”

　　周围顿时一片哄笑，刘多粮像是逮到机会讽刺道：“喜欢你？李三，你说那豆腐西施美我们也信了，但你说她喜欢你，你真拿我们当傻子啊。”

　　“这是她亲口说的，说等我回去。”李三突然严肃起来，“那日离开时，她还哭的很伤心，说舍不得我，说会等我回去。”

　　李三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现在突然正经，倒也把人唬住了。其中就有刘多粮:“真的？那个豆腐西施说要等你?居然还有人喜欢你这样的。”

　　“那当然，我还更她说等我当上大将军，回去风风光光的娶她进门！”李三大口的放出豪言，引得旁边一片咂舌声。

　　闻言，一直没有说话的青山开口了：“你不应该给她承诺的。”

　　“哈”李三瞪着青山，不敢相信的问：“一个女人说要等你，你难道不要给个承诺给人家？”

　　“你不该空给她一个希望的，如果结局不是你想的那样该怎么办？”怪不得这货一直不回应月荷，原来是怕自己回不去啊。

　　“我说兄弟，一个女人都表示要等你了，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李三很鄙夷青山的想法。我也觉得他太墨迹了，人家姑娘都主动说了，他还一根筋。

　　但他鄙不鄙夷青山无所谓，可他说青山像木头，我就不开心了。我明显情商高出青山一座山好吧，木头也是有尊严的。

　　这样插科打诨的时间终究是少的，前线战报越来越紧，次次都在说明凉城战况越来越危机。

　大军经过十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凉城。远远地看过去，暗云密布的苍穹下，古老的城墙更显破败，几只旗幡垂在墙头，颜色灰暗。有风吹过，更添几分荒凉，整座城让人感觉不到生气，就像死城。

　　越靠近城池就越让人感到压抑，遍地的残甲断戈，干枯发黑的血迹，盘旋在头顶的秃鹫，还有尚未清理干净，停留在战场上的尸体。

　　这些都让平时背朝黄土的老百姓感到震惊，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上战场是多么残酷的事，现在看到这些，足以让他们明白，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修罗场。

　　队伍慢慢地走向城池，凉城的门开了，长长的队伍鱼贯而入。我想，从远处看的话，这座城一定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张着嘴吞噬主动送到嘴边的食物。

　　原先守城的将军站在城墙上看着来支援的大军，眉头紧皱：“胡闹，他们都是老百姓，没有盔甲，没有经过训练。让他们来是送死的吗？我向朝廷要的是士兵，正规的士兵！不是百姓！”

　　带领队伍的将领说：“将军，手中还有兵权的便是各路藩王，皇上让他们出兵，都说等等，可就是不发兵。皇上无奈，只能招募百姓，暂缓边疆燃眉之急!”

　　将军震怒:“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想坐收渔翁之力！”无人应答。

　　半响，将军一下子颓废很多，他望着底下黑压压的“士兵”，无力道：“我再写封信给朝廷，靠这群老百姓，撑不了多久的。”

　　半夜，篝火烧的正旺，青山坐在地上，身边是今天刚领到的大刀。刀柄上还有血迹，显然前不久还是属于别人，现在却到了青山手里。

　　刘多粮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声音沙哑：“青山，我没杀过人。”

　　我看着刘多粮，这是他今天看到战场后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他在一旁唠叨，我还有些不习惯。

　　“我也没有”我被青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像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语气哀伤。这是想月荷了。

　　“我害怕。”

　　“多粮，你娘还等着你回去。”

　　“对，我娘还等着我，我要活着回去。青山，月荷也在等你。”刘多粮燃起希望。

　　“所以，我们都要活着回去。”火光印在青山的眼睛里，亮的惊人。

　　交战来的突兀，大家都还在吃饭，就听到号角声传来。

　　伴着战鼓，青山他们冲进了战场，这是在抢夺生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杀红了眼。

　　断肢残腿，血流成河，嘶吼声，惨叫声。我看着在这样背景下的每一个人，脸上的狰狞都在表达，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包括青山。

　　这场战争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匈奴先撤的兵，这代表此战我方胜利。

　　胜的惨烈。刚来的支援军损失七成有余，这场胜利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退兵回城，青山在满地的尸体中找到了刘多粮，他被人砍断了一条胳膊，全身上下像是浸泡在血里，有别人的也有他的。

　　他还有一口气，青山背起他往回走，我听到他微弱的声音响起：“我。。娘的药该。。。吃完了。”

　　“那等你回去买给她”青山应道。身后的人已没有了气息。

　　刘多粮死了，他说他没有杀过人，他就真的没有杀过。我看到他在刀剑里东躲西藏，挨了好几下，却始终没有举起手中的刀。他没有杀过人，他被人杀了。

　　青山把刘多粮埋了的时候，李三也过来帮忙，我想起平时就属刘多粮和他斗嘴斗得多。

　　他说刘多粮的名字听起来像多娘，多娘，一听就娘。刘多粮气的骂了他一天痞子流氓，这些恍如昨日。

　　我突然想哭，我一截木头居然想哭，真好笑。

　　离那场战争又过去了几日，将军几乎是一天一封信的送往朝廷，请求派兵，却迟迟不见回信。

　　军中开始有传言，朝廷弃城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等死的勇气，这几日，我看着趁夜色不断逃跑的身影，觉得无常。

　　青山没有逃，明明他那么想念月荷。

　　李三也没走，我觉得他做痞子做到痞出天际了，居然直面死亡。

　　不管怎么样，这座城还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将军站在高处，底下是不足万人的士兵，衣衫褴衄，憔悴不堪。见到将军站在高处，都把目光投向他。

　　这些都是昔日手无寸铁的百姓啊!将军闭了闭眼，睁开时一片决然：“明日，我等与匈奴决一死战！”

　　死战。

　　这一夜，没有人睡觉，有的望着篝火出神，有的擦拭手中的刀，有的泪流满面。

　　青山又将我拿在手中细细摩挲，思绪一定是想着月荷了。

　　“常看到你望着这木簪，是你喜欢的人的吧？”李三出言问道。

　　我觉得我不算月荷的，月荷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但青山承认了：“嗯。”

　　“她在等你回去对吧”李三自顾自的说：“真好，有人等你回家。”

　　我想你不是也有豆腐西施等你嘛。

　　显然青山也记得：“你不是。。。”

　　“骗你们的。”李三往火里加了几根木头：“豆腐西施不喜欢我，是我每天非要往她面前凑。临行前，她说的我等你回来，也不是说给我的！”

　　火烧的很旺，照得李三脸通红，“来参军我就想，等我当上将军，不，只要是个官，我就回去找她。哪怕是一个队长也行，只要证明我不是废物，我就回去找她。”

　　李三红着眼：“可现在，老子他妈要死在这儿了！老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昨天晚上明明走了的，为什么又回来。”原来青山也知道李三偷偷走过，我也好奇他走了为什么又回头。

　　“我在她眼里已经是个废物了，不想再当逃兵。”

　　地上的篝火慢慢变小，渐渐熄灭。

　　天边露出了一抹白，青山拿着刀站了起来，李三紧随。陆续的，所以人都来到城门边。

　　号角声起，又是一场厮杀。

　　我不过是一株木心，偶然开了灵智，于山野间向阳而生，悠然自得。不料一次小眠，被人伐回家，雕刻成一支桃花簪，经历了人间最寻常不过的一场战乱。

　　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依然待在青山的怀里，只是这个人早已没有了呼吸。

　　凉城的将军连同几千残兵，慷慨赴战，以死卫城，无一人生还。

　　我在想，刘多粮的娘的药吃完了，她有没有去买。

　　我在想，月荷给青山做的衣服现在好了没有。

　　我在想，豆腐西施会不会知道李三其实是个英雄。

　　我想的更多的是，这一切是梦该多好。我醒来时，云淡风轻，现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