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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与长青

祸害与长青

作者: 宁碎玉 | 来源:发表于2018-11-30 06:13 被阅读0次

      作为百里洲的第二代移民,我童年的记忆,就是从洲尾巴江边上这个静谧的小村庄开始的。

    我的爷爷奶奶(老家喊婆婆)很早就过世了,是太太(太奶奶)带大了她的孙子们,又帮着带大我们几个重孙。

      太奶奶住的老屋后就是一个连着好几户人家的大池塘。一湾堰塘,夏天长藕,冬天捞鱼,前前后后几户人家的吃喝浆洗甚至打牙祭全靠它。

    池塘很长,但是不宽。堰塘对面也住一排人家,于是生活起居,呼鸡唤崽吆五喝六的,比隔壁人说话还听的清楚。

      印象最深的,就是记得对面有个人名字叫“祸害”。农村起男儿名都比较粗放,二狗、牯牛、弟果子,呵呵,只要喊得答应,都有人叫。小时候也不明白祸害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huohai这个发音好奇怪,听起来像丑丑的锅盖,又像臭臭的破鞋(hai),着实不好听。特别是屋后的叔子伯爹和婶娘们扯着嗓子,祸害~祸害~~用枝江土话的重音拖长了调的时候。

      稍微大一点了,知道了祸害原来是和我小叔叔差不多大的男儿。准确的说,当我还在混“红儿班”的时候,人家已经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那时候 也没有什么业余活动,农村不管红事白事,都是很有仪式感的。所以大家都兴看热闹和听哭。办喜事要听出嫁的女儿哭,据说是不哭娘家不兴旺;丧事,当然是看孝子至亲们哭了。生离死别,哭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哭喪,应该还是一个技术活儿。在我记忆中都是年长的婆婆或者婶婶们唱主角,哭声似乎是有腔调的,抑扬顿挫;另外哭诉中还应该有内容,有悼词,看热闹的人大约能从哭词里听到一个人的生平,或者是发生不幸的经过。另外痛哭的程度,用来见证儿女们是否孝顺,活着的亲人们是否真的难过等等。年长的婶娘婆婆们的哭词,事后人们还要评议好一阵,几乎都要选出哭的最好的人才罢休。现在看来,这样的习俗也是有道理的,大哭且哭出声来,有助于于活着的亲人们情绪释放和宣泄,在众人的关心中放下悲伤,和自己和解。

      对不相干的人来说,农村的传统白事仪式的确具备很强的观瞻性。我们上学路上没少跟着送葬的队伍看热闹。记得有一次,小学校附近死了一条野狗,抛尸几天没人管,一天放学,一群大孩子捡来一个破木箱做棺材,把狗收敛了。一堆半大不小的,分工挺明确,抬殇的煞有其事,念经的念念有词;有人抬自制的花圈,有人抱块木板当灵牌,有人用卫生纸剪成的岁数条子,还有顽皮不堪的把洗的发白的书包带子捆在头上当孝子,吹喇叭的吹,打边镲的敲,后面跟着跑的学生儿越来越多,给狗送葬的队伍越走越长。于是,哭的哭,喊的喊,笑的笑,大家各自兴奋,放学路上给狗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记得有一年,屋后那排有人家办丧事。

      准备出殡了,我的小叔叔小姑姑都从池塘边的细埂上跑到对面去看热闹了。因我太小,太奶奶就不许我跟过去,我只有站在后门边,隔着堰塘踮起脚尖看。一时间,八大金刚起,孝子们跪,白色一片;花圈,岁数条子,纸钱漫天飞;丧鼓一响,鞭炮开炸,对面哭喊声,唢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的确是热闹一片。

    我很快就明白主角是谁了。因为我看到祸害边哭边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歇斯底里,嚎嚎大哭 。没有人劝的住,如果不被人拉住,估计就要滚到堰塘里去了。不同于大人的哭唱,祸害就只是哭,甚至连一个爹字都没有听到喊,额额的哭,撕心裂肺。亲戚房族,看热闹的,相关的不相关的,老老小小,无不为之动容。

        我太奶奶一手拉着我的手站在后门口,一手不停地抹泪,絮絮叨叨的说开了:祸害的爹被狗咬了,哪晓得是条疯狗呢!两个月不到人就走了。这伢子真是命硬,出生的时候妈难产死了,他爹就喊成了祸害。现在爹也死了,真是造业障啊。

        边听太太说,年幼的我也不由的吓哭了,不停要找妈。那个时候不知道孤儿这个词,只觉得祸害的天塌了。我不能想像祸害没了娘又没了爹以后该怎么办。

        祸害那种绝望的哭,让人心头颤抖。于是,对于祸害哭的记忆成了一个无比深刻的烙印,时隔多年依然记忆犹新。

        后来因为年龄不怎么相当,关于祸害的消息了解的少;再后来我们太奶奶也随我们一起搬到了一公里外的新家,离开了,回老宅子,于是祸害在我的记忆里再无很多交集。

      听说祸害是房族婶娘们帮着拉扯大的,本来就半大不小了,没几年就是个劳力了,养活自己基本没问题。

      时间真是最好的药膏。再深的伤口,也会在时间的摩挲中愈合。

    再后来,我因为求学和工作,在老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一次回家,突然想起祸害这个名字,想起那滚滚恸哭,我忍不住问我妈:祸害现在过的怎么样了?难道他到一直就叫祸害,没有大名吗?

        我妈指着公路边一栋崭新的楼房告诉我——那就是祸害新起的屋。他的大名叫长青,王长青 ……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发现身体内多了一个心跳,多了一种搏动。本纠结于要不要再一次为人父母,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祸害这个名字。想起祸害他爹,那个我记忆里未曾谋过面的庄稼汉,在得子之时却经历丧妻之痛,悲痛之中喊出“祸害”这么坑的小名,却又不知什么时候,给儿子起了一个如此庄重的大名——长青。

      母叶不在了,枝儿要长青。痛苦磨难终会过去,家业会长青。

    我摸摸还未隆起的腹部,想像着里面那个蹦跶的小生命,似乎有些明白了生命繁衍的意义。

    也是在那一刻我有些明白,生与死其实都是命运的馈赠,而我那些苦难中摸爬滚打的父辈们,穷其一生回赠给命运的,是生生不息的对生命的尊重和坚韧不拔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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