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片尾的时候,李玩把红烧狗肉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鸡皮疙瘩突然像拥挤着渗入干燥柏油路的暴雨那样,密密麻麻地爬遍了我的全身。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李诞在《十三邀》里,讲过一个自己在大学时期实习的故事。用他的话来说,那时的自己还是“心高气傲的小孩”,相信“有些东西是存在的”。他选择的实习单位是南方人物周刊,而南方报业也向来树立着针砭时弊的形象。当时年底春运,想要抢一张回家的车票费劲周折,甚至需要排几个小时的队。在电梯间,李诞听到两个公司员工关于买车票的对话。
“回家买票了吗?”
“没事儿,春运口那儿我有人,给你留两张就得了。”
这个终日以“道德表率”示人的公司,员工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别人需要排队辗转很久才能抢到的车票。
“当时那么一瞬间觉得,太没意思了。”李诞用这句话结束了故事。
有一句网络上流传很久的话:我们最终都变成了曾经自己讨厌的人。这话听多了,不免有点儿非主流的嫌疑。但奇怪的是,不管第多少次听到,它依旧能像晨钟暮鼓一样在心里敲得咚咚响,拉扯着我们审视自己如今的模样。
“有一些时刻会觉得自己活得,不正义。”李诞谈起现在的自己。
“什么时刻会让你这么觉得?”
“就……看到有人还在坚持吧。”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电影中的李玩讨厌喝牛奶,讨厌那个打死一只无辜的蝙蝠的英语老师,也讨厌酒桌上大人们大言不惭的场面话。
每当这种时候,她窄窄的双眼皮下总会垂着两颗被遮住上缘的瞳仁,像两只全副武装的刺猬,蜷缩着身子蓄势待发。她用这双眼睛对峙看不明白的大人世界。一如那条冒充爱因斯坦的狗,总是一颤一颤地呲着嘴露出前牙,无法靠近也不易驯服。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当李玩推开和假爱因斯坦斗争的爸爸,慢慢伸展手指抚摸缩在马桶旁的小狗时,我突然明白了这部电影为什么取了《狗十三》这么奇怪的名字。
十三岁的李玩,从这条看起来很不友善的小狗身上看到了自己。
或者说,那就是她自己。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看到这里,我想起了多年前赵薇的导演作品《致青春》。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里面的一个小角色,她叫朱小北。
朱小北是女主角的大学舍友,留着和男生一样的超短发,戴着圆圆的眼镜,大大咧咧地用一个手臂挎着篮球。小北家境贫寒,却偏偏在那个非常要面子的年纪被学校商店的老板误会,要求搜身查看有没有偷东西。小北和老板争执着打了起来,最后被学校保卫室带回审问,即使真相大白,也没有人想要向她道歉,甚至还责怪她的冲动。小北哭着冲回商店,推倒了所有的货架,像被砸碎的自尊心那样狠狠砸掉了店里的瓶瓶罐罐。那张不服气的脸上还挂着和老板打架留下的红印。
最后朱小北被学校开除。她的姐姐去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小北没有出现。这个小配角以如此的结局黯然谢幕,但她一个人站在满地狼藉的商店里时,那个孤立无援的背影分明在挣扎呐喊着什么。那一幕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后来假的爱因斯坦被赶出家门,绝食而死。再后来,在路上偶遇爱因斯坦的李玩没有去纠缠那是不是当年自己丢掉的狗,她甚至害怕它认出她。讽刺的是,爱因斯坦真的没有认出它当年的小主人。也对,它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那个一喝牛奶就吐,为了找回丢掉的小狗不惜一切的小女孩早就不在了,她和假的爱因斯坦一并死在了十三岁。
没了刺的刺猬还是刺猬吗?
现在的李玩连狗肉都咽得下去。
电影到了尾声,李玩坐在滑冰场的观众席看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学滑冰。无数的小孩子在滑冰场上不停地跌坐下去又站起来,教练和家长催促的声音盖过了弟弟一句接一句的求助,“我不想滑”、“我想休息一会儿”、“你搀着我行吗”。
没有回答。
目睹这一切的李玩撇了撇嘴角,她一定也想起了十三岁的自己。
牛奶要学会咽下去,滑冰也要学会自己走。求助到最后却发现说服自己才是唯一的办法。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不管是李玩还是朱小北,似乎每一个青春片都会安排一个这样的人物或者情节,让观众看到两个世界冲撞时往往最先败下阵来的年轻一方。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毕业季时我们才总爱说,愿你归来仍少年。毕竟愿望就是不容易实现才被称作愿望。
许完这样的愿望,人群一哄而散,很少有人真的去追究那些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多年后,朱小北的大学同学在一场讲座中看到了一个像极了她的女孩,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小北。但穿着西装工作服的女孩却面无表情地回答:“你认错人了。”
那个车票的故事讲到最后,李诞说:“不过既然世界是这么运行的,那我就别嘚瑟了,赶紧加入进去一起运行呗。”
李玩则在饭桌上所有长辈的注视下,夹起那块儿爸爸同事递过来的红烧狗肉。她说:“谢谢叔叔。”
如果要说生活中和电影里有哪些相近的地方,可能其中之一就是,每个决心踏入成人世界的人,都准备了不同的说辞来安慰曾经的自己吧。这样在独自面对那句钟声一样的话时,才不至于太难过。
就像李玩始终愿意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
丢掉爱因斯坦的那天晚上,她走在回家的巷子里,自言自语道:“我们没有完成的事,会在某个宇宙中被完成。错误的选择,也会被更正。这样想,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狗十三》:躲在平行宇宙后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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