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刻意地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加了很多铺垫,比如最近哪个明星结婚了,小区里谁谁谁谈了恋爱,还有前面那栋可爱的小妹妹又有了刚满月的弟弟,最后才终于屏气凝神问出了口:“妈,什么是喜欢啊?”
易要兰不说话,憋着笑偏过头看他一眼才问:“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他索性也不再瞒着,利索地放下碗筷说起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最近遇上了一个女孩子,她很奇怪,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就去看她,也会想她,有时候做梦也会梦见,特别期待能走进她的生活里看一看,这样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小安,这不叫喜欢,这叫好奇。”
“嗯?”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情不自禁地想去保护她、照顾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想去看一看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恍若初醒,霎时间清醒过来,长时间以来他都在想,这个女孩子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双眼睛,还有这双眼睛会有什么样的波澜壮阔,也导致自己陷入了自己频繁想起她的假象里,其实只是他好奇过度了,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既是善良的,又要平白荒废生命?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让她这样荒诞地浪费自己的人生?
可易要兰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一直这么保持高度的好奇,好奇变成喜欢,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聊过以后,易安的心里终于又坦荡了起来,每天一如往常地努力地生活,学生会会长工作在副会长的帮助下做得越发利落起来,成绩一直稳定在全校前五,物理竞赛决赛的名额也有他一个名额,虽然难免有精力不足的时候,但他觉得日子过得非常踏实,除了再没见过穆青歌。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去过东边那栋楼了,应该有一个月了吧,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以后。既是好奇,何必纠缠?他不再想,转身又投入到竞赛题目中去了。
十月份末,他请了假去参加竞赛,班主任老师叮嘱他静下心来,不要紧张,保持平常心,他眼神望向东教学楼,生出了丝丝的不舍,还有期待的念想。后来,学校开始传出易安的传闻,说他竞赛决赛得了银奖,刷新了对学霸的新看法。
当天晚上易要兰为了庆祝这场盛事,花大价钱预定了五星级餐厅的一个大厅位置,把压箱底的素色裙子都给翻了出来,架势足得让易安受宠若惊。
“妈,咱们没有必要特意去餐厅,您做什么我都爱吃的。”
“不行,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去庆祝一下,必须得庆祝一下才行的,我儿子这么棒,当妈的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易安见她执意如此,也不想扫兴,便遂了她的意,难得见她有这么兴奋的时候,手舞足蹈,脚步轻快凌乱。
“小安,想喝酒吗?”
“妈,不许喝酒。”
“倒学会管起你妈妈我来了,行,不喝就不喝,听你的。有想吃的吗?”
“你点,我都爱吃。”
“不许抵赖啊。”
“好。”
中间易要兰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一直撞到人,跟人说抱歉,易安喊:“在这,妈!”却发现她整个人很不对劲,神色极度慌张而且没安全感,手不知道该往哪摆,连自己怎么坐下的都不知道,嘴里一直呢喃着:“小安,小安,我,…小安,…”
易安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忙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妈、妈,我在,我们现在就走,马上离开。”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的人,只有那一个人。
易要兰再看易安的时候,已经泪眼婆娑,眼神空洞,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只有他在身边才能让她有安全感。她不断朝易安道歉:“小安,对不起,对不起……”
“妈,没关系,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一定能,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行了。”他抿紧嘴唇,手被捏紧的疼痛感清晰明了,更让他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重蹈过去的覆辙,他牵着的这个无比令他珍惜人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磨了。
他快步往前走出门外,听到侍者说一句“欢迎您的下次光临”才微微松懈下神经,室外的温度已经零下,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全身的冷汗冰得让人如临寒窖。他依然没有放松脚步,仍旧快步走着,期盼着能立刻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安稳地回到家,他只要和母亲一直活着,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前面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他看过去,发现竟然是穆青歌,她轻轻擦过自己的身边,假装撞到了自己,留下一句话,让他无比震惊的话:“后面有人,快走,还有别回头看。”他赶紧往前快步走着,拉着易要兰忙悄声道:“妈,快走,易安保证,我们绝对不会再被抓回去的。”
后面发出了一声“哎呦”的声音,很明显是穆青歌,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走,拼了命地走。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躁动,只听穆青歌的声音萦绕耳边:“大叔,你是不是故意的?看我一个女孩子以为我好欺负?阿姨,阿姨,您来评评理啊!这个大叔他欺负人!他明明看着我往前走,这个坏大叔还往我这边撞,呀!我的钱包掉出来了!大叔你别拿!……”她故意喊得特别大声,后来他听见的全是人群里唧唧喳喳的声音,还有一个妇女喊骂:“丧心病狂啦,大庭广众的欺负人家小女孩,她才多大,你多大,你欺负她你就不害臊?偷钱都偷到小孩子身上了,不要脸!看你穿的那人模狗样的……”全是帮她说话的愤慨声。
果然是吸引到了一群人,等他带着母亲上了出租车,只能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被围在人群中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风中隐约传来女孩子剧烈的哭泣声,边哭边说着什么,车越开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原来她是会说话的,而且牙尖嘴利,之前只是纯粹不想搭理自己罢了。她是怎么看出来他有危险的呢?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还在不停地呢喃着什么,声音太小,他听不真切。易安靠在座椅上,闭了闭眼睛,攥紧的拳头终于松懈了下来,不敢想如果没有穆青歌,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死?背上不禁又染上一层薄薄的汗,他再不敢去想。
他给易要兰擦了脸,哄她睡觉:“妈,睡吧,我们到家了,没事了。”
“小安,小安,”她还是抓着他的手,紧紧地不松开,眼神不知道看向了什么地方,很不安很不安。
“妈,不用害怕,我在这儿,我会保护您的。乖,睡觉吧。”
“小安,你不要走,不要离开妈妈。”
“好,我不走,我一直陪着您。”
易安等易要兰睡着以后才回房间的,关了房门直接倒到床上,实在太累了。这是他们离开以后,易要兰第一次变成这样,算一算的话,也已经有一年多了,平淡又令人幸福的生活真的就快要让他忘记了。他把手臂横放在眼睛上,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容,房间很黑,里面的陈设看起来似乎很整齐,一切都那么寂静,只依稀可以听见啜泣的声音。
易安请了一天假,隔天才回的学校,为了照顾母亲。临上学前,易要兰和他说:“小安,对不起。”
他回过身抱住她,脸上还是笑着,是最真挚、最满足的笑,说:“妈,我是您的小安。”
易要兰抱着他哭,还是说“对不起”,一直和他道歉。他说:“只要我和您都安安全全地,能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安慰好母亲,再去学校上课差点没赶上预备铃,他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是自己选的座位,很利索地坐到了位置上。他想,今天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找穆青歌,要对她郑重地说“谢谢”。
刚一踏进东教学楼,戏谑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他没管,径直往四楼走了,要去找穆青歌。她还是趴在栏杆上,眼神望着远方,是不是每天她都会趴在这里,她在想些什么呢?他慢慢靠近她,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冷曼,他轻而易举地站到了她的身边,他知道她不会转过身来,只自顾自地说着话:“那天的事非常感谢你,我认为‘谢谢’一定要当面说才有意义,所以才来打扰你的。”见她还不搭理自己,又开口:“虽然你可能认为对你来说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如果没有你的话,可能就再也不会有易安这个人了。所以希望你给我个机会,你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尽力帮你实现。”
“我没什么愿望。”她终于转过头来,但只说了一句话又不看他了,神情还是淡淡的,怕是又觉得这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易安习惯了她这个样子,不在乎地笑笑,径自说着:“穆青歌,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像我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晚上放学,易安跑到东教学楼四楼高二(14)班门口等着穆青歌,周遭已经是一片又一片起哄和围观的人群,而处于八卦中心的两个人却都是一脸泰然自若。穆青歌还在收拾书包,低着头,耳朵里塞着耳机,动作有些慢,四个姐妹围在她身边等她,看样子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他倒是纳闷平时她们怎么相处的。她慢悠悠地走出来,也不看自己,径直往楼梯口走,身边站着一个女生,身后跟着两个女生,冷曼走在最后,不时回过头望着自己。
“要追青歌?”冷曼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眼神也是布满了怀疑和抗拒,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这才知道,她们的感情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如果我说实话,你会不会只是认为我说的都是借口?”
“是,所以请离我们远一点,易会长。”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朋友呢?”
“这个问题的理由,易会长不是应该很清楚的吗?”
他怔愣了片刻,似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是啊,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是学生会的标榜,是所有学生都在望着的旗杆,而她们屡屡违纪,已经和街上的小混混没了区别,他们怎么会成为朋友呢?“只要想就可以。”他总有一种直觉,她们内心很善良,只是受了伤,成了刺猬。
“易会长,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易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目光,走得大摇大摆,甚至是比平时还要坦荡几分。
“易安!”赵德浩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大咧咧地问他:“你在追穆青歌?”
“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你从哪听来的?”
“他们都在说,你一下课就去找穆青歌,然后穆青歌还对你爱答不理的。”
“这才几分钟就已经传开了?”
“你不知道,向来你的事情传得就比别人快几百个时间单位。”
易安见穆青歌她们离得远了些,也不再多想,忙跟赵德浩说再见,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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