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不,不,不!”陈二的媳妇摇着头,挥舞着手解释说,“不是浪人卖的,是有牌号的买卖家! 什么牌号来?”她敲敲脑门,半天也没想起来。可她说,“没有假,是些有根本的买卖人,有鼻子有眼的,叫什么……咳! 你看我这记性,像八十岁老太太,嘻嘻!”
“叫大兴号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兴号!”
双喜的嫂子指了一下身边的两个孩子说:“他爹不在家,地里又不出几个钱,闲着缝几针,能省就得省点儿!”
“是啊,你家正是用钱的时候啊!”
“可不,我兄弟要娶媳妇,还愁着没钱办呢!”
“愁啥!”陈二媳妇望空捕影地打着喜歌说,“听说他哥哥在外头赚了大钱,一回来,兴许你家还发了呢!”她凑近了双喜嫂子的耳朵说,“到那时候可别不认识你二嫂啦!”
双喜的嫂子苦笑一下说:“一个出大力的人,用什么发财呀……下次能挣回个金山,我也不让他出去了!”说到这,她眼圈红了。
陈二嫂对林家的一切,和面临着娶亲没钱的处境,深感同情,便建议说:“哎,你家不会上你大舅那借点粮卖卖,虽说你婆婆不在了,姑舅亲,辈辈亲,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他家哪能不拉你们一把?”
“……求人不容易啊!”双喜嫂子想了半天说,“我公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是个要强、要脸的人!”
“可也是,他这个人,有一点路走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陈二媳妇对杂木屯的事情及德才老汉的品行了如指掌,表示理解。一会儿她又说。“可是,双喜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呀。咱们两家不外道,我才跟你说,你看人家冬花这二年出息的,像一朵红扑扑,水灵灵的牡丹花似的,你家赶快赁裤子当袄地张罗着办吧……她娘这个人脑瓜可有点儿活……”
陈二嫂唠扯了半天,双喜的嫂子只是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但是方才这最后一句话,可打动了她的心。她激灵一下,好像有一阵冷风从脊背上穿过一样,打了个寒噤,她生怕这话被在外面干活的双喜听到,赶忙向陈二媳妇摆摆手,压低声音说:“小点声!”
陈二媳妇会意,吐了一下舌头。
其实,她俩的谈话双喜听见了。
他放下手中的活,立起身子在院内伫立着,细细地揣摸着陈二嫂的话,心里说:冬花娘真的说了些什么……若不是有什么动静,陈二嫂不会说这话的。那么,冬花呢?晚风阵阵,拂弄着他破烂的衣裳,他把视线移向西边,天色苍茫,冬花家的房子看也看不清。他决定:今晚怎么也要去找找冬花。
“收捐税了!”
“赶快准备捐税!”
“十家长”肇世铭又开始催捐派税了。这一声声叫嚷,打破了杂木屯的寂静。
“又收捐税了!这年月穷人没法活了!”庄稼人听到这种叫喊,似乎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家长”在前,后面还跟着一个狐假虎威的贾三。他可着嗓门,不停地叫着:“各门各户听着……这回下来的捐税,是皇帝……没等他把话说完,“十家长”干咳一声,望上去,只见嘴和眼瞬间向中间皱了一下,贾三是个机灵人,“十家长”脸上的变化他看了出来,忙改口叫道;“是民国政府派下的,谁也不得违抗,抗捐抗税要交官府!”
“咳咳!”“十家长”又干咳了两声,贾三又向他脸上望去只见这回流露着的是满意的神色。
肇世铭在杂木屯当屯长,已经十多年了。自从辛亥革命他从清军下来以后,就跑到了这个小山沟里,一直没动窝儿。屯长是民初改的建制,人们一时还叫不顺口,仍沿用这里的传统习惯称呼,叫屯长为“十家长”。
肇世铭头戴朱顶的瓜皮小帽,身穿藏青的长袍衫,这件衣服当年大概同他的主人阔绰过,但杂木屯的庄称人可不知道。现在,前摆油污得一挖瘩一块,还有烟火飞溅烧穿的小洞,后屁股磨得更不成样,大瘤窿小眼子的,但还是穿在身上,不然怎么办,能让一屯之长也同打短衣的庄稼汉混为一般吗,那可不行。他一手拿着一个蓝布皮儿的帐本,一手挂着拐杖,尽管他的年龄才五十刚过,而且腿脚也没残疾。
贾三是贾家小四合院的人,叫贾锡龙,排行第三。念了几年私学馆,又在省城上了几年官学,那学业成绩,用杂木屯庄稼人的话来说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父母早死,兄长管不了,经商不会,务农怕累,当兵怕打仗,没什么正经营生干,就泡在屯中,东游西逛地混着,最近贴上了“十家长”,跟在他的屁股后,帮助收捐要税。屯里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贾三巴结“十家长”想找升官发财的门路,有的说怕还有别的情由。
杂木屯的穷苦庄稼人,最害怕这两个人物了,可以说,视为虎狼、瘟疫,生怕他们上门、碰面。可是,瘟疫和灾难对于老实的庄稼人,却常常无情地进行侵袭。
在杂木屯,最怕捐税的,是老韩家。俗话说,怕什么有什么。“十家长”同贾三出了家门,沿街吆喝一阵,就开始登门了。第一家到的就是老韩家。
“我说老韩家,”“十家长”拿着帐簿,面孔冷冷的站在冬花娘的面前,“你们家欠的捐税最多,再不能拖欠了!”
“‘十家长’,”冬花娘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你老再宽限几天吧!”
未完待续……
本小说反映伪满时期东北农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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