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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或许就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鬼”

我们或许就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鬼”

作者: Vith2018 | 来源:发表于2019-02-13 16:40 被阅读4次

    原创: 违红红 Vith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我与地坛》

    当我下车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农村十二月的六七点,天光总是跑得飞快。还没来得及把行李放回家里,村里的老表就已经在小路口等着接我回村里,大伙已在小叔家中,围着奶奶的棺材守孝。

    小叔在外打工,奶奶之前一直住在小叔家。我们家早年也在外打工,前几年才回到老家,在街上起了房子,距离村子不过10分钟车程。

    而我从小随着父亲在广东奔波,一直在外读书、生活、工作,不曾在老家逗留过太长的时间,因此我不会说老家的壮族话,很惭愧。关于奶奶,在我回忆当中,除了“拉着我,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的几个画面,再也搜索不出什么太大的印象。

    终于到了小叔家里。父亲拿着白布条和孝服给我换上,还是笑着问了我一句“饿不饿”,我注意到了他眼边的黑眼圈,在奶奶突然病重的这个月,父亲的心累可想而知。我摇了摇头说“不饿,没事”,接着换好孝服走进屋子,和其他人一起围着棺材,坐在地上。

    我从小就是个害怕“鬼神”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没有受过什么正经的“死亡教育”,抑或是家里人把鬼故事讲得太过玄乎和逼真,我对任何有关“死人”的东西,都感到恐惧。

    害怕吹唢呐和敲锣的声音、害怕看见棺材、害怕抬尸走街时漫天的白色飞纸、甚至走在河边也害怕河里的水鬼突然拉我下水、晚上睡觉怕黑不关灯,只敢背着墙睡,总觉得黑黑的地方有个人影在走来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胆子大了的原因,这回我没有太多以往的恐惧,抬头看着乡亲们围着的棺材,正对着屋子的大门,深棕木的颜色,上面雕刻着一些吉祥的图案,棺材前面点着蜡烛和香,摆放着一些瓜果、粽子之类。大门敞开着,村里的风显然是来上夜班的,越是夜深越是吹得更加卖力,轰轰地穿过院子的大门,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

    我们与棺材同向,面对着大门,门前请来的几位吹唢呐和敲锣的大爷,在机械地摆动着嘴型和手臂,不停地单曲循环。每隔十来分钟,就会有些新的宾客到来,听说是奶奶以前的朋友,或是隔壁村同辈的一些长老。父亲和几位叔叔上前牵着他们的手,来到棺材前,上香、斟酒、点烛,接着我们后辈跟着祭拜,然后坐回去,等着下一批亲友宾客的到来,周而复始。

    夜更深了,屋子里的人开始散落在各个角落,有些无聊地蜷缩着,坐在地上,或站着低语交谈,偶尔有些浅浅的嬉笑声,这个点基本不会再有宾客来了,大家开始守着夜,陪着奶奶等到天明出殡,父亲和几位叔叔站在门口,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屋里老旧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地在闪,和电影里出现的生离死别的场景不同,村里的葬礼更像是一场由逝者的名义组织的“聚会”。

    在刚才回村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有人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断气的那一刻,这是生物学角度上的死亡;第二次是举行葬礼、盖棺定论逝者一生的时候,这是社会关系层面上的死亡;第三次,是当这个世界上,认识你的最后一个人也离世了,这一刻将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从此,不会再有人怀念你,惦记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无可否认的是,我们也总有离世的一天。倘若哪天我离世了,我的亲朋好友,究竟会以怎样的心情来参加我的葬礼,以沉默?以眼泪?或以欢笑?

    我竟然突然地有点期待……

    天微微亮了,唢呐大爷和敲锣大爷开始新的一轮“单曲循环”,屋里的乡亲们在守夜的昏沉当中渐渐清醒,父亲和叔叔们早已张罗好早餐,扛着煮好的一大锅面进来,乡亲们熙熙攘攘,拿着一次性碗筷夹着吃,就像是一个很平常的早上。父亲他们几个端好了锅之后,站在一旁继续抽着烟,他又不吃,记得昨晚他也明明没吃什么。

    在老家这里,在出殡前还有个仪式。吃过早饭之后,我们回到位置上,继续保持昨晚的姿势。几位带着“大铜眼鬼神”面具的法师,在门口放起了鞭炮,踏着炮声走进。他们手拿着桃木剑,绕着棺材,呢呢喃喃着某些术语,边叫边挥舞着手脚,唢呐大爷和敲锣大爷也随着法师的指挥,终于换起了新曲。

    接着父亲和几位叔叔跟着法师后面,屋里的乡亲都站起来跟着围了个大圈,绕着棺材旋转,每转到棺材前的人,都需要祭拜一下。而坐在屋里另一边的“女团”,忽地开始大哭起来,哭声夹杂着叫喊声,尽管听不明她们喊的是什么,但女团们越哭越发犀利,闻着甚是凄惨。

    我不由地望着父亲,其实我最担心的反而是他,这一天一夜下来,他几乎没讲什么话。耳边的唢呐和敲锣声还在继续,哭声也没停止,法师带着大家继续转圈,我看着门外的天已经明了,这个点的街上估计已经开始车水马龙,村子外的世界亦如往常,该上班的上班,该挤地铁的仍在挤地铁,该干嘛的还是在干嘛,太阳照常升起。回头瞥见父亲偷偷地抬手掩了掩面,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衣袖分明有些湿了。

    要开始出殡了。几位壮汉抬起棺材,往后山走去,我们跟在后面。出发前,长辈向负责撒纸钱的我们塞了些硬币,并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回头,我们应着,尽管也不清楚为什么,也没人想深究为什么。

    撒着纸钱,我的思绪也跟着纸钱飞到天边。恍然觉得,或许“死”并不是幼时想象的恐怖,假如人死后真的变成了“鬼”,倘若“鬼”也有生命,那“死”岂不是“生”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我们所谓的“人”,会不会就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鬼”?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人”,或许就是平行宇宙中另一个“我们”,“死”了之后才“生”来这个世界的。而奶奶此刻,没准已经在另一个宇宙拿着出生的号码牌,准备开始新的“人生”或“鬼生”了。

    漫天的飞纸啊,我抬起头看着它们,旋转,飞舞,觉得像花一样绚烂,更像烟花一样易逝。大部队往后山上越靠越近,像是一条快要下载完成的进度条,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宇宙里,奶奶的人生可能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印象中牵着我呢喃的奶奶,可能从此只会在我印象中呢喃了。

    “保佑我们发财啊!”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原来已经到了终点。几名壮汉缓缓地放下棺材入土,父亲弯下腰拨了拨脚下的泥,挑了把新鲜的土,双手捧起来抛了下去,后面的人也跟着抓起一把土,争着投下。

    沙沙的置土声,在我眼帘前像瀑布一样滑下,一把一把的土,把棺材板一点一点地掩盖,就好似一双时间的手,正努力地在一点点销毁逝者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当风再也不能把板上的泥沙吹走,棺材再也显露不出完整的面貌,你不得不开始承认,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一定要保佑我们发财啊!”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句。我忽然有点心疼起奶奶和类似的逝者,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已经在辛苦地照顾这帮人了,连走的时候还要肩负起保佑你们发财的任务。要是我走的时候有人这样跟我说,我肯定要托梦给那个人,要发财就自己好好挣钱去,我在另一边吃香喝辣过得好好的,别打扰我享受。

    法师终于脱下那“鬼神面具”露出人样,唢呐大爷和敲锣大爷也收工回去了,我们也回到小叔家。地上的鞭炮屑有的还冒着热气,屋子里却空空如也,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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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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