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三家评本:红楼梦》,上下两册有近三千页,叠起来比陆谷孙主编的《英汉大词典》还要厚。加上繁体竖版的印刷,叫人不知从何下手,徒增望洋兴叹之感。
这种书自始至终它都没想过给初读者看,而是专门为老学究级的红迷而存在的。没有一定文学功底的人去翻阅,是否也会像我一样处处受挫,虽然已看过两遍《红楼梦》,仍觉得自己是文盲,一个有阅读障碍的大文盲。
有“海内中文论坛才气第一”之称的刀尔登把我国古代四大名著都列入他的《不必读书目》,能否服人是其次,关键的是前提人家都看过了啊,才有资格如此评说。
自称爱好文学,那么,四大名著就是必须要跨越的一道门槛,一座高山。我不知道该止步于门外山脚,还是不畏艰苦的继续前进。
以我这样愚钝的资质,翻一遍纯文本的《红楼梦》就已经很耗费时间和心神。
昨晚突来兴致翻箱倒柜到凌晨,掘出早几年阅读过的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丰乳肥臀》,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还有一些西方文学书籍,字密书厚,没有老到百无聊赖那一天是绝不会再翻第二遍。
这几天倒在重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爱情和其他魔鬼》以及《番石榴飘香》,名字和封面都让我联想到某个时期的自己,并想把它们赠予某个也许根本不爱看的人。觉得珍藏着就好,这是心意,与书内容无关,不一定非要拆封阅读。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地重读,极力寻找它们的精妙之处,检阅它们的可读性,可惜终觉不过尔尔。
知乎上有个提问,说小孩收到同学送的旧书不高兴怎么办。有人回答,对于爱书的人来说,把自己的藏书赠予他人是很难得的,证明他重视这份情谊。
我一般不借书给他人,也不向其他人借书看。刚开始接触文学书籍时,我总在书页上签名、写日期、打折角、划横线,痕迹明显,但顺着它们,就能看见一个大大方方地在愚莽中跌跌撞撞的自己,拙稚可爱又可敬。
后来换风格了,为了成全书本的干净洁简,就都不作标记,再次翻看也不知道当初阅时是哪年哪月哪日哪种心情。所以,越是早些年间翻看过的旧书越带着私人的信息。要是哪天爱书的人想送一本自己看过的书给谁,那个谁就一定是个特别之人,望对方莫要嫌弃。
扫了一遍自己现有的书,没有哪一本可以赠予他人,不是内容不够好,就是成色显旧。只好作罢。等哪天我在书堆中修炼成精再说吧,这很可能需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当初购买《三家评本:红楼梦》,部分原因是护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这些名字吸引了我。部分原因是觉得多人集结的评注,肯定比一家之言有趣。却没想到,要一窥其中奥妙,门槛这么高。
如果不作研究,大可不必费耗时间和心神去阅读此类书。可我就是于心不死,不知道普通人要读多少遍《红楼梦》才能发生质的改变,无论口头还是书面,都能将里面的内容信手拈来。
我关注的一位姐姐就是把《红楼梦》放在床头,翻得几将散架。她能写长长的文章,就书里面的内容侃侃而谈。她有时候的言论观点我不喜欢,但她在文学路上翻过多少岭地,才到的今天,又是我瞻仰和望尘莫及的。
偶然得知不爱显摆的,出身音乐世家的红料家传也有一排历年久远的《红楼梦》。我就更坚信它里面别有天地,不读上第三遍第四遍才不甘心。
曾经有人和我分享一个问题:读过的书都忘了,为什么还要读。还和我分享他喜欢的一个答案:这跟竹篮子打水一样,什么也没打到,但是篮子却更干净了。对我来说,闲睱时阅读书籍,是别无选择的爱好,是打发时间的一种生活方式,是茫茫尘世中牵引着我的一双手,是尝到故事和文字的魅力吸引,想要更进一步的贪婪。
六岁的侄女问我,读那么多书,学到了什么。我认真想了才回答得上来,那就是表达自己。那么问题来了,表达自己很重要吗?我不知道人可以怎样变着花样表达自己,但不喜欢怎样表达自己,应该是很清楚的。
比如说“吃”,有些地方豪爽叫“造”,有些地方粗俗叫“塞”,叫“呷”,叫“吖”,都不如叫“吃吃”的憨厚可亲。“不要”两字已简洁得体,而“不要不要的”,一嘴的什么味儿?《圆桌派》里,窦文涛也提过他接受不了别人说的“我大你一口”这种表达。
《傅雷家书》里傅雷先生做为父亲,为培养自己有艺术家天赋的儿子傅聪,细致到就餐礼仪,写信敬语,是真的严肃、正统,有文化。严格到这种地步,傅聪都做到了,看他的照片,自然气质不凡。
他们在信中讨论弹钢琴时动作的问题,觉得幅度太激昂不雅观。我想到网传的当代某位钢琴家表演时的照片,突然就明白了艺术家与钢琴家是天壤之别的概念。
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不非得践行傅雷先生的教子之道,那个太难了。但是,多少得有点儿要求,得有点儿品味。
我珍惜自己的书,即使这辈子看不完,且又不是什么珍稀孤本,也要留一些给后来人,让他们通过这一本本小书来认识我这一亲人,也好让他们替我继续爱护它们。
曾经站在湖南张家界天门山风景区“上天梯”前,那有诗句“莫谓山高空仰止,此中真有上天梯”。读书也一样,有上天之梯,但却是没有捷径可言的。
阅读繁体竖版的《红楼梦》让人受挫,让人望到的是年月和毅力。同时又让我清楚的知道,在读书这事上,自己仍是个不得其法的“门外闲人”,是个半老的文盲。
202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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