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洲迎来一场难得的大雪引得木如琴欢呼雀跃的时候,南疆南小溪的棉花地里早已再一次白茫茫一片。当然这不是棉花,那是好几场大雪飘落,堆砌出来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南小溪也稀罕这漫天大雪,但是,此时此刻,归乡的强烈念头远远超出了小溪对大雪的关注,再过几天,她就要回江洲过年了,对,只要几天,就几天,她就要回家了!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对这大雪毫无兴趣,那就是庄之鸿。倒不是在新疆的几十年早已让他对每年如期而至的大雪没有感觉了,而是这个冬天,面对大雪,他在认真思考南小溪给他的建议:把后半辈子还给家乡,回到江洲去!
庄之鸿苦苦思考了几天,但是,他给不出自己确定的答案。一边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新疆。父母回不去的故土、女儿未曾见过的老家,都让庄之鸿有着强烈的使命感:一定要带上他们,让他们魂归故里!但是,新疆的广袤大地上,有他驼峰里温暖的童年,有他马背上桀骜不驯的青春,有他雪山草地间的爱恨情仇,这一切,让他如何能离得开?他夜不成寐,终究寻不出个头绪来。第二天,雪后初霁,天气晴好,庄之鸿来到南小溪那里,招呼南小溪上车,他要带她去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小溪上了车,问庄之鸿:“想好几天了,想明白了吗?回还是不回?”庄之鸿说:“还没有,但是我有个可以问的去处。今天我就带你到那里去,也许,在那里,我可以得到指点。”
“牧马人”如一匹骏马,奔腾驰骋在戈壁滩上。没有多久,就进入了草原。橙红的朝阳直射着草地上的颗颗露珠,散发出晶莹的光亮,整片草原都熠熠生辉,那是怎样一片温暖的光辉啊!南小溪转头看着庄之鸿,她特别喜欢庄之鸿驾车的样子,晨光给这个英气挺拔的侧面笼罩上一层金辉,那种略带野性的气息顿时发散成一个不小的气场,无形却强烈地围绕方圆周遭。南小溪有点眩晕,问庄之鸿:“带我去哪儿?”庄之鸿说:“伊犁,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一家哈萨克训鹰人家,是我们家的老朋友。”“哦,想念老朋友了。”庄之鸿说:“不全是。我想去看看他们家的雄鹰。”
庄之鸿所说的这户邻居男主人叫阿西江。他们家世代训鹰,已70多岁的阿西江大叔一生与鹰为友,是新疆最有名的“鹰把式”之一。他是庄之鸿父亲当年最好的新疆朋友。当庄之鸿带着特意为老人的雄鹰新制的皮眼罩、鹰架以及貌如仙女的南小溪出现在阿西江老人位于伊犁河谷的毡房前时,老人激动得紧紧握住庄之鸿的手说:“我的孩子,你这是有多久没来看大叔了!”。小溪发现,这位老人根本不像是一位古稀老人,他身体健硕,一见庄之鸿,两眼立马放出了不一样的光亮。庄之鸿和小溪坐下来,喝了一杯奶茶,庄之鸿一抹嘴巴,直入主题地跟阿西江大叔讲了自己的困惑,让南小溪奇怪的是,听完庄之鸿的话,阿西江大叔没多说什么,而是示意庄之鸿和南小溪跟他走出了毡房。只见他口中一声长哨,套上皮套的手臂一架,一只雄鹰矫健潇洒地停落在大叔的右臂上。大叔告诉庄之鸿和小溪说,它叫“沙拉”,是哈萨克语“珍珠”的意思,是他的第23只猎鹰。老人对初来乍到的南小溪说:“在我们新疆,可是一匹好马也难换一只好鹰哦!”
原来,每到冬季,捕猎的哈萨克族猎手就会身跨骏马、手托猎鹰奔驰在山林草原。捕猎能有所收获大都要归功于灵巧勇猛的猎鹰。驯服猎鹰有一套繁复的程序。在游牧民族传统中,猎鹰不仅是迅猛、强悍的象征,也是驯养者身份的标识。由于训鹰的技艺都是口口相传,如今知道的人已越来越少了。阿西江大叔是个豁达的人,为了这训鹰技艺不至于失传,他已经将这绝活传授给了一个汉人。
大叔问小溪会不会骑马,小溪笑着摇摇头。不一会儿,大叔骑马而来,手中还牵着另一匹高头大马。庄之鸿眼睛一亮,翻身上马,忽然觉得不对,又下了马,鼓励着南小溪,托着小溪上了骏马,然后再翻身上马,护着小溪一拉缰绳,紧紧跟在阿西江大叔的马后面。两匹马、三个人,没有多久,阿西江大叔便带他俩到了一个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只见大叔勒住缰绳,口中一声长哨,右手臂稍稍一震,他的“珍珠”已经展翅高飞。庄之鸿和南小溪的眼睛紧紧跟着滑翔在蓝天的“珍珠”,大叔的哨声越来越长,“珍珠”就飞得越来越高。忽然,大叔的哨声变了个声调,只见“珍珠”一个盘旋,转身快速回飞,一会儿,便稳稳落在大叔早已架好的右臂上。大叔转身对庄之鸿说:“孩子,我的‘沙拉’有它的翅膀,你也有你的翅膀,每一双翅膀都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只是你的天空更大更远,你的翅膀就可以飞得更高更远。每一双翅膀都有收回的时候,我的‘沙拉’永远在我的右臂上收回翅膀,而你,可以选择你想要收回翅膀的地方,可以是这里,也可以是远方。可以今天在这里,明天在远方。只要你记住:只有荒凉的人生,没有荒凉的沙漠!这辈子精不精彩,由你自己飞。孩子,你是自由的!”
南小溪充满敬佩地望着阿西江大叔,她相信,庄之鸿一定已经在这位哲人般的哈萨克老人和他的雄鹰的翅膀里读懂了他想要的方向。庄之鸿说:“大叔,咱再去杏花沟看看吧!”“好嘞——”老人欢畅地高声答应,已经策马驰骋,庄之鸿双腿一夹马肚子,紧紧跟了上去。
来新疆之后,南小溪来过好几趟伊犁,见识过“塞上江南”的伊犁绝非浪得虚名。因为伊利特别的地貌地形既能阻挡得了西伯利亚的寒流,又能接纳大西洋和地中海的暖湿气流,因此,伊犁盆地是中亚干旱大漠中名副其实的“湿岛”。南小溪见识过伊犁的那拉提草原、唐不拉草原乃至传统的巩乃斯牧场的壮美,更是听说过春天的杏花沟美不胜收,有人比喻春天的杏花沟是上帝把调色盘打翻在了那里。但是,今天,庄之鸿和阿西江大叔策马扬鞭带小溪来的杏花沟,却是隆冬时节大雪覆盖下的杏花沟!站在山坡高处,放眼望去,眼前这万亩中世纪遗存下来的自然杏花林,虽然没有春天时节杏花怒放枝头的千娇百媚,但是,银装素裹下的杏树林既有大气磅礴的壮阔,又有形单影只的妩媚。大雪压干枝的整片河谷是如此卓尔不群,逶迤千里,生机无限。它们与雪峰对峙,有一种丰富而复杂的美,多面而立体的美,大包容大深刻的美。南小溪忽然间仿佛觉得所有的俗事杂念顿失,只剩得眼前的这一片神朗气清。
庄之鸿在南小溪的耳边轻声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没赶上繁花时节!”南小溪扭过脸,对庄之鸿莞尔一笑:“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每个时节,不都有每个时节不一样的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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