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一束月光

【原创文章，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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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有桥，彼岸花开，住在心里的人，从未被遗忘。

……

她说，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是苦的。

距离他离开，已有六年之久，一中南门前的那棵玉兰树开了又开，约定好要常回来的人，一去不返。

这场思念，注定没有回响。

或许，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她遇到了，像是命中注定，那个为她绽放过一片花海的少年，不留余地的惊艳了她的岁月，闪耀在心底深处，绵延不绝。

……

“青春啊，你走的太慢了。”

已经深夜了，弯弯的月亮高挂天边，楼下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大多数人早已进入梦乡。

思念是那为数不多的，游离于梦外的人，她站在阳台上，对着天边喃喃自语。

“今晚的月色不及那晚。”

说罢，她又自顾自的苦笑着。

这段青春实在太长了，长到她稍稍往前走一步，就会坠入无限的那晚的月色和那晚的他。她站在悬崖口，往前是充满诱惑的深渊，往后是没有光芒的漫漫长夜。

有的人凭一己之力就占满一个人的过往和余生。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去遗忘那一轮弯弯月亮。

“思念老师，你有黑眼圈啦！”

“老师变成熊猫宝宝啦！”

“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的思念顶着黑眼圈去了教室，引来了孩子们的热切关注。

思念来这里支教了一年，从四年级开始教这个班到现在五年级，这里很偏远，条件都很落后，好像从地理位置上上帝就不想偏爱他们。然而，比这里更艰难的地方还有很多。

下了课，也到吃午饭的时间，思念去教师食堂的路上遇到了张老师。

“哎呦呦，小念老师啊，你这眼圈，昨晚没睡啊？”张老师一脸的担忧。

思念点点头说:“昨晚熬夜了。”

“你现在是年轻，像我这一把年纪的，晚睡一会儿第二天根本撑不住。”张老师开启了碎碎念，“别仗着年轻，不管什么事啊，留在白天做白天想，晚上就睡觉嘛，管他天大的事。”

两人边说着走到了食堂，打了饭，坐在一块儿吃饭，有其他几个老师也坐了过来，大家都毫无例外的关注起了思念的黑眼圈。

这所小学有两个支教老师，沈子安是另外一个，但他们不是同一批，沈子安是这学期才来。巧的是，他和思念都来自同一个城市。

沈子安来到这所小学，见到了思念，她连名字都这样动听。可这样的她，近在咫尺却是无法靠近的，沈子安一开始就明白，只是这场心动来得突然，却走的很慢。

在沈子安眼里，思念是很文静的女孩子，话不多，她总是一个人。

就像是枝头沙沙作响的一片叶子，随风摇曳。

又像是冬日里漫天飞雪中的一朵，洁白无瑕。

吃饭间，有个老师说起她班上的一个学生，准备出去打工，以后不读书了，主要也是父母的意思。

那个老师无奈道:“我劝了很久，都没用，我让她至少把小学读完，家里人说不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家里的弟弟就没有学费了。”

沈子安很惊讶:“这不重男轻女吗？才五年级啊，那么小。”

这里的孩子，上学晚，虽是五六年级，很多都十五六岁了。

张老师是老教师，见惯了这种事:“九年义务教育，她出去打工了，政府也会把她抓回来的。”

世界瞬息万变，被遗忘的人们，不知世界为何物，或许十几二十年后，这座小镇也会五彩斑斓。可那些被碾碎的梦想，终是没有第二个青春。

这周围一座座的山，困住的何止一代人？

几个老师都没有说话，张老师又说:“咱们这个地方啊，和外面没有可比性，但和过去相比，现在已经很好了，未来只会更好。”

那个老师哈哈一笑:“是啊是啊，明天会更好！”

学校放假几天后，思念还没回家，在小镇街上遇到了张老师，两个人一起聊了一会。

张老师开玩笑说:“怎么还不回家，家里人该想你了。”

思念轻声笑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刚才有句话欲言又止，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可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那些破碎的往事，实在不值一提，在心里闷久了，腐烂了，光是戳破一个洞，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去面对。

张老师又说:“小念啊，你也没有对象，我看这小沈就不错，你俩不处着试试？”

思念说:“我们不合适。”

如果有一个人，在至暗深渊里给了你一束光，甚至愿意为了你不顾性命，那他就在心里生根了。

思念说:“其实，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但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思念要走的时候，张老师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生活都是要向前看的，也许尝试一段新的感情，可以慢慢放下。”

思念摇了摇头，说:“张老师，你见过一个如月亮一般的人吗？”

她是追逐月亮的人，

是借月光而活着的人。

每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个月亮。

张老师笑了笑没再多说，思念也笑着说:“张老师，下学期见！”

看着她离开，张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张老师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面竟会是此生最后一眼。

……

大概是四岁的时候，思念的母亲和父亲离婚了，她记得那天母亲送她去上学，反常的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而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母亲。

那天放学，她一个人回到家，父亲喝了满满一箱酒，她喊了一句“爸爸。”

父亲突然向她仍来了一个瓶子，思念吓哭了，顿时跌坐在地上，父亲双眼通红，像是哭过，胸口的衣服被酒湿透了。

他盯着思念，恶狠狠的骂道:“你个累赘还回来干什么？你妈都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我……”

后来有段时间，父亲一改往日的颓废，还给思念买新衣服新书包，这段时间是最风平浪静的。

可到了初三，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人来找父亲，有时候父亲鼻青脸肿的回家，慢慢的思念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有一天她问父亲是不是欠别人钱了？是不是很多？

父亲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说你懂什么？

初中毕业的假期，思念找来附近的一个超市打工，当收银员。也是在这个超市，遇见了辛年。

那天天气有点热，大街上几乎没有人。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有两个男生一口气买了十个冰淇淋和一箱矿泉水。当时还闹了点尴尬，思念拿着一本书看，当时一不小心看入神了，被那个男生一叫，一抬头就对上对方不耐烦的表情。

另外一个男生小声对那个男生说:“年哥，人家小姑娘都快被你吓哭了。”却发现年哥盯着那个小姑娘，然后很不自然的转开了脸。

付好了款，边往外走，那个男孩边说:“你买这么多冰淇淋吃的完吗？”

那个叫年哥的男生一脸不耐烦:“你一会儿要是敢吃一口，我他妈揍死你。”边说着，还往回看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小姑娘又偷摸着看书了，这得是多喜欢看书啊，他心想。

第二天，那个男生又来了，只有他一个，这次只买一瓶水，因为昨天的事，思念对他有印象，他的朋友好像叫年哥来着。

一开始没注意，但是这个男生已经连续来了几天，每次都买一瓶水，而且思念觉得他好像总在看自己。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那个男生指着思念快看完的书，说:“你也喜欢看这本书吗？”

思念愣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那本书，说:“嗯。”

然后看着那个男生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她没有发现那个男生耳尖上的红色。

本来要做满一个月，但是思念家里出了事，他爸爸被人打进医院了，老板看她是个学生没多说，给思念结了钱。

再次相遇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巧的是他们在一个班。

思念才知道他叫辛年，他的那个叫冯景文。

思念的同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叫祝轻云，她对思念微笑，眉眼弯弯的，给了思念一颗糖。

有次语文课，老师让每个人简单说一下自己读过的一本课外书的读后感，冯景文和几个男生一个劲儿的叫嚷，说先让辛年来。

冯景文欠揍的说:“我年哥可牛逼了，假期的时候读了一本叫什么来着？”

辛年气得脸都绿了，那次是因为他没话找话，对思念说你也喜欢看这本书，搞得他自己看过一样，说了之后又害怕被发现没看过，就买了一本，看都没看完，哦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一下课，冯景文就被辛年提了出去，直接在走廊上一顿暴揍，揍到一半，思念气喘吁吁的跑来了。

祝轻云关心道:“小念，你来了，老师说你请假了，没事吧？”

“没事了，你的笔记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祝轻云欣然答应，她的字写的规规整整，干干净净，字如其人。

今天一早家里就被堵住了，又是要债的，思念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偷偷报了警，看时间已经迟到就先跟老师请了假。

辛年是怎么进入她的世界，思念说不上一个准确的时间，只是这个上课爱睡觉的男生经常借她的作业抄，有时候不经意看向他会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这些细微的小事就像一滴滴水，穿过山林石丛，汇成了一条小溪，绵延流长。

放学的时候，他说顺路一起走，然后会陪她做公交，顺便走一小段路，明明不顺路。

当然，思念也没有拆穿过他。

高一下期，那天刚好考完期中，放学的早，思念一进家门就被一瓶子砸到了，刚好砸在额头上，瞬间懵了，疼痛都延迟了几秒。

原来是她爸爸喝多了，以为又是要债的。思念想，再坚持两年，她就可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家。

第二天，看到思念受伤，辛年知道她家的一些情况，知道是她爸打的后，气愤的脸都红了，他问思念:“疼不疼？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再砸重一点可怎么办。”

思念看着他，笑道:“当时有点疼，现在没事了，真的。”

祝轻云看着两人，悄悄藏住了眼底的笑意。迟钝的冯景文也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拍了拍祝轻云的肩膀，问他俩是不是有情况，祝轻云的脸微微有些红，说她不知道。

放学后，辛年照常送她，路上对思念说:“住宿吧，住宿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或者你搬出来住吧？”

思念说:“没事的，放心吧，今天是他喝了酒，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会小心的。”

辛年久久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心，他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吗？”

假期的时候，辛年破天荒的打了工，还是两份，一份是餐厅服务员，一份是游戏陪练。

在开学前一天，辛年找到思念，把思念吓得不轻，他直接把假期挣得钱一股脑的放在思念面前，说是自己赚的，说让思念住宿或者在外面租个房子。

这天已经挺晚了，天边已经有弯月高高挂起。

就着那一抹月色，那一轮弯月，辛年告了白。

他说:“第一次见面我就想问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不敢，后来有次我去找你，但是他们说你已经不在那儿上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你，我特别后悔，后悔没有问问你叫什么。”

他说:“思念，我想保护你。”

那晚的月色真的很美，月亮作为唯一的见证者，两个人第一次牵了手。

思念在假期也没闲着，加上她这几年一直攒着，住宿的钱她能够应付，最后，她找父亲说了住宿的事，并且自己出钱，思念的父亲没说什么。

一中是一个十分美丽的校园，北门的桂花香飘荡在朗朗读书声，银杏大道的尽头是栀子花开，南门的玉兰树下佳人成双……

在往后的很多个岁月里，思念常常想起那段并肩前行的日子，那些随处可见的芬芳，那个永远灿烂的少年。

高三上期放假这天，如往常一样，辛年送思念回家。

路上，辛年说:“毕业了，我们以后也常回来学校看看吧，一中的美景我现在就开始怀念了。”

思念笑着，摇了摇两人紧紧牵着的手说:“好啊！”

辛年突然站定，很认真地对着思念说:“以后我俩结婚了，就在院子中一棵玉兰树吧，你不是最喜欢一中玉兰花了吗？”

思念脸颊泛上一抹红，低下头，快步往前走，辛年见状笑着，跟在身后。

思念的家在一片老旧小区，从公交站出来要经过一处窄巷子，左拐直走一小段路就到。

两个人走到巷子口，道了别，思念看着辛年的身影消失，准备转身回家之际，一伙人突然窜出来，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捂住思念的嘴，一些可怕的记忆涌现出来，呼救不得，挣扎不得，思念害怕的腿软，眼泪已经掉出来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像一个溺水的人获救一般，思念找回了心跳。

辛年抓起书包就往那个抓着思念的人身上砸，一脚踹开，拉过思念到身后对思念说:“快跑，然后报警。”

思念拿出手机，刚拨出去，就被抢走杂碎在地上，拼命喊了救命却无人回应，然后再次被捂上嘴巴拖走，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直接被打晕扛起……

这场混战到底怎么结束，思念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只记得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辛年倒在那里，好像还流了好多血，思念支撑要爬起来，没成功，之后好像警察来了，在她和辛年被抬进救护车。

那些人看到可能要出人命，都落荒而逃，警察赶到的时候，都没了人影。

这天晚上，看不到星星，月亮也被镀上一层灰，仿佛希望被撕碎的模样。

那三个人都被抓到了，是要债的，思念的父亲赌上瘾，欠了很多钱，还不上就说要卖女儿。思念的父亲在警察局亲口承认，当时，他喝得大醉，指着思念的鼻子说养你这么大，不拿去抵债有什么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当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父亲说出的话。

之后，思念就没再见过辛年，只有他的姐姐见了她一面，告诉她等辛年恢复好后就会让他出国，让他们不要再见面了，还劝思念忘了他。

也是从那天开始，思念就没再回过家，她在十岁那年就已经没有家了。

……

思念从小镇回来的第二天，思念无意间看到沈子安的朋友圈，是他的堂哥结婚，而新娘是辛然，那一刻，思念的心情不知怎么描述，辛然结婚了，那辛年一定也在。

见到思念的那一刻，辛然是惊讶的，知道她是为谁而来的时候，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面对当年的那些事。

曾经，她对弟弟开玩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受什么刺激了开始好好学习了？

辛年毫不避讳的对她说:“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她很优秀。”

年少的爱恋，过去那么久，中间经历了这么多，也该放下了。可如果一个人念念不忘，那些决绝的隐瞒都是罪过，那些错过的时光该怎么算？

辛然看着面前的思念，当年的情形好像历历在目，她的弟弟抓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恳求着:“姐，爸爸，妈妈，不要告诉念念，求……求你们……不要告诉她……”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的少年来说，这样的爱或许沉重了些，但对于辛年来说，他很清楚如果他离开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孩将永远沉下去，他希望他好好活着。

这是一场噩梦，不论是对于留下的人还是离开的人。

最终，辛然还是告诉了思念。

思念不可置信的看着辛然，盛满泪水的眼睛失了焦，好久都开不了口。他用生命里最后一丝气息，让所有人一起瞒着她，而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当时的情况有多严重，辛年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思念都不知道，他们轻描淡写的让他们不要再见面，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请求见最后一面，却无人答应。

那个时候，遗憾是有的，不甘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愧疚，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受伤，后来，思念又逼自己说她的生活一塌糊涂，和她在一起是受罪，离开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辛然告诉思念，那些人当时是带了刀的，辛年身上中了两刀，她妈妈当时就昏倒在医院，那一夜，不仅对于思念是可怕的无尽夜，对于他们家老说更是。

一时之间，思念就像堕入了一场无尽深渊，此后经年，无人呼唤，无法苏醒。

辛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往心脏方向刺入，思念感受不到疼，只觉得要窒息了。

思念想着，其实隐不隐瞒，结果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她苟活了几年。

原来，她从十八岁那年开始拿来浸泡余生的回忆竟是一个人的一生。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思念不太记得，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他还是那个模样，他好像是住在月色里的人，带来的每一抹光线都温柔如水。

这世间的很多人，都有数不尽的羁绊，爱恨嗔痴，忘不掉，放不下，它们就像一根根绳，时时刻刻牵引着人们，而当绳子的另一端被切断之后，所有的羁绊都变为了成全。

思念抬头望向夜空，心想，今晚的月色真好啊，适合出去走走，站在河边，她看见月亮掉进了水中央。

月色温柔，星星落了满地，她曾捡到一束月光，在黎明到来之前，将它还给了星空。

她将化作一轮弯月去寻他，带着一路的芳香，轻轻唤着他的姓名，站在奈何桥头，她看到彼岸繁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