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后

罪恶之后

  “阿爸，阿妈病的这么重，你一定要现在走吗？”向南拖着哭腔央求阿爸，双手死死抓住阿爸的衣襟，想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挽留住眼前这个已经近乎疯狂的男人。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向南被狠狠地一把甩开，那个男人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财，像饿狼见了肥羊一样撒开蹄子一边狂奔一边咆哮着。向南心里怒火中烧，如果眼前的男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她真想以暴力袭击他的疯狂。

  向南今年17岁了，她几乎是一个成熟的女孩了。她可以独立思考这世间的许多事情，也都能寻出个结果来。可唯独对于阿爸，这个曾经深爱阿妈与自己，如今却变得这般丧心病狂、贪婪、暴躁、易怒、自大的男人。向南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离家几个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向南想念曾经那个温柔慈祥的阿爸，想念那个说着要出去赚大钱回乡盖房子的阿爸。可向南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口中的“赚大钱”居然让他自己变成了一个抛妻弃子的混蛋，一个赤面獠牙的魔鬼。

  向南急切地想要知道阿爸到底在干什么“赚大钱”的勾当，是什么样的赚钱方式能让他这般冷漠无情。于是涉世未深的向南跑去请教老师。“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阿爸身体日渐消瘦，性情大变，经常向家里拿钱，并且不经常回家，脱口就是建设社会诸如此类，那他可能是进了传销组织……”。这是向南从老师那里得到的答案。“传销是犯法的，传销是犯法的……”向南离开了办公室后一遍一遍地嘀咕着，她紧张地因为没注意路上的行人而撞了上去。“传销”两个字，向南还只是在课堂上听老师提起过，多么敏感的字眼，虽然了解不多，可向南知道这是违法行为。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悄悄滑下来了，又急又气。

  向南很怕，他怕阿爸会毁了这个家，也怕阿爸毁了他自己。

  向南告诉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向南摸清了父亲往家里打电话的频率，于是在下一次的通话之前，向南已经开始酝酿着什么。期待已久的和阿爸通话的日子终于到了。旁敲侧击地，向南打听到了阿爸“赚大钱”的地点，虽不是很详细，但应该足够自己干点什么了。

  通话时间很短，向南早就不屑阿爸这样慰问式的电话关心，甚至开始厌恶这样的例行通话。结束了和阿爸的电话联系，向南紧接着拨通了110……

  一切都在按照预想中的轨迹行进。阿爸锒铛入狱，阿妈几近疯狂。阿爸入狱的那天向南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天，不愿见人，也不愿吃饭。她无意承受大义灭亲的凛然，也任由阿妈的指责和不解向自己漫天扑来。她还是个孩子，她所做的只是想让阿爸回家，回到自己和阿妈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每个人都过得很平静。阿妈的病也慢慢好起来了，只是每天都要坐在大门外好久，向南知道，阿妈是在等阿爸。

  向南在紧张地备战高考，她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考试之外的事情。向南是个懂事努力的孩子，最终，浙江大学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向南走的那天刚好是阿爸出狱的日子。

  向南买了最晚的火车票，就是想在走之前看一眼出狱回家的阿爸。

  标准的劳改犯光头，眼窝因为消瘦凹陷的更明显了，颧骨倔强地从脸颊上挺出来。左手拎着一个灰青色布袋子，大抵装着阿爸所有的家底儿。因为重量肩膀难以平衡，左肩时不时地朝着布袋方向滑去。远远望去，俨然一个走路踉跄、瘦骨嶙峋的驼背小老头儿。

  阿爸回来了。看到阿爸如今这般潦倒的可怜模样，向南知道牢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可向南更明白的是，打击阿爸最沉重的不是身体上受到的创伤，而是来自心底深深的愧疚、自责、悔恨和不安。他们像是阿爸的心魔，日夜纠缠不休，直到他出狱的日子。

  “阿爸，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明明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声音却低沉地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向南在院子里剥豆子，阿爸站在大门外，两人对视良久。后来，向南哭了，阿爸也红了眼眶。

  阿爸回来了，阿妈高兴极了。慌忙张罗了一桌饭菜来招待她这个许久未见的丈夫。阿妈平时从不喝酒，可吃饭的时候却非要拉着阿爸喝一盅。向南明白阿妈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阿爸回来了，这一盅酒，埋葬了阿妈几年的辛酸，也冲淡了阿妈和向南多年来对阿爸的怨恨。

  晚饭后，阿爸坚持要送向南到火车站。一路上，向南没有和阿爸说过一句话。直到向南上了火车，火车缓缓启动着，看着车窗外频频招手、哭得像个孩子似的阿爸，向南笑了。带着泪花。在驶向新城市的火车上，向南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下：

  总算是熬出来了。

  放下笔，向南哭到几乎窒息。那一刻，向南宽恕了阿爸。

  再后来，向南参加了学校的一个演讲比赛。在那场演讲里，她说“人生是艰苦的。贫穷，日常的烦虑，沉重与愚蠢的劳作，压在他们身上，无益地消耗着他们的精力，没有希望，没有一道欢乐之光，这个时候他们容易异想天开，开始设想不劳而获，最后堕入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