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
作者:无伤
时间:2018年6月4日
夏季正午的骄阳热情似火地照耀在长宝河的上空,河边的一排排柳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远远望去,没有半点生气。一排排柳树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般,永远只懂低头干活,没有思想,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瞌睡与无聊的长吁短叹。风吹过它们也只是象征性地跟着风左右摆动着,并不敢做出太大的越举的动作。长宝河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了,鱼儿在河里痛苦的挣扎着,一时半会儿便有几条胆大的鱼游出水面窥探世人的情况,同时也顺带透透气,在河底憋久了,压抑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河边的柳树下立着一根根钓竿,垂钓的人们都躲在树荫下乘凉,有的年纪大的老头困了便干脆和衣而睡,一觉起来,天已经黑了,鱼没钓到几条,他们也并不难过,收拾好鱼竿后,照例开心地回去了。也有专心钓鱼的年轻人常常因为没钓到鱼而按赖不住的,有的甚至急躁了,想骂人,有的骂鱼,有的骂水,当得不到半点回应后,自己也觉得无聊,便用脚踢岸边的泥沙,风吹过,一片尘土飞扬。有时他们实在找不到出气筒,突然发现远处有几个小孩儿在游泳,于是跑到他们跟前,朝他们大发雷霆,破口大骂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你们在这游泳,知不知道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都他妈的快给我滚蛋。”那些小孩儿都是村里的小霸王,不但不听他的,反而钻到水里拾起石头朝他扔去,然后再没入水中,过了好一会儿,河对岸才又有几个小鬼头浮出水面,像一只只水鸭子,琢磨不定。当他被小孩儿羞辱后,站在岸上直跺脚,气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过一会儿,才又悻悻地回到了自己钓鱼的地方,自取其辱,怪不得别人。
在长宝河边钓鱼的人,多半是河两岸的长乐和宝山村的村民,宝山村和长乐村划河而分,一条长宝河贯穿长乐,宝山两村,世世代代地哺育着长乐,宝山两村人民成长。曹胜便是长宝河哺育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一个。
曹胜平昔别无所好,偏爱的是杯中之物,若一见了酒,连性命也不相顾,村里村外的人都叫他 曹酒鬼。
他时常划着小船跑到河对岸的长乐村去讨酒喝,喝醉酒后就在长乐村耍酒疯。他所谓的耍酒疯不是找别人打架,也不和别人吵架,而是抄起快板在村里说相声,也不是说相声,是自己编的诗歌或者顺口溜,倘若身边带着那被王村凤封锁在柜子里的唢呐,那他一定是深情并茂,非感动得几位白发老人落泪不肯罢休的。就连年轻人和小孩儿在远远地地方听见后,也总会误以为别人家又有人结婚,或是有人去世之类的。他吹的唢呐太逼真了,比专业的还多几分感情,年轻时他觉得唢呐好玩,专门拜师学吹唢呐,他脑子聪明,才学半年便能出师了。不过他只是一时兴起,过了之后,便再没有吹过,他真正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这个梦想,他从结婚以后便不敢再跟任何人提起,他被王村凤打怕了,只敢在夜深人静午夜梦回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把自己写的诗歌一遍一遍地吟唱。只有借酒醉的大胆,把自己写的小说合成顺口溜,唱戏一般地说与众人听,让众人在这其中得到短暂的欢愉。
疯累了之后,他便躺在河边,或是躲在长乐村的松树林里睡大觉,直到酒醒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去,有时三五天睡在外面,妻子王村凤也从不寻他,就算他死在外面了她也只可能假惺惺地流几滴眼泪,然后便开心地把他埋掉,她倒是希望他早点死了好,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改嫁。他们之间已没有半点感情,如果硬要说有,那也只能是因为两个儿子的存在。
大儿子结婚那天,他照例喝得烂醉如泥,极兴奋地撑着小船跑到河对岸去,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长乐村长生家的猪圈旁睡着了,曹胜醉酒后是很少做梦的,那天,他却异常奇怪地做起了梦来,他梦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年轻时的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眼微闭着,两行泪在眼角默默地流淌着………
年轻时的曹胜是宝山村里唯一读过高中的人,同年人中大多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能念到小学毕业的已经寥寥无几了,初中毕业还有一两个,再过两年,儿时的同伴大多已经结婚生子了,没有结婚的,也都出门去打工去了,还上学的,就只有曹胜一人了。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乡政府党政办公室里工作,每月工资400元,比同年的打工仔的工资多两倍。在同村人眼里,他是非常幸运的,他的工作,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可是因为他太诚实,太正直,不懂半点投机取巧,或是贪污腐败,一年之后,他终于被被人诬陷受贿,而且证据确凿,无可辩解。不久,他便被下放回家了,回家后,同村人每每谈到他也都摇摇头,对他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惋惜。这样的结局,他却没有觉得半点可惜,他早看不惯同事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谎话一套一套的,听着都恶心,他想逃离,他不适合那个地方。被下放回家后,他的妻子便开始对他有了很大的成见,本来王村凤就是看上他在乡政府工作,觉得他一定前程无量,当曹胜的母亲刘金萍托媒人像王家提亲时,她只是听说曹胜在乡政府工作毫不犹豫便欣然同意嫁给他了,其实曹胜的母亲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解了王家的家大业大,有不少的钱,于是便瞒着儿子匆匆找媒婆替他向王家提亲去了,那时曹胜和长乐村的张静正处于热恋之中,他们互相想着以后,想着未来,他们并却不曾想,他们的未来,当王村凤出现的那一刻就破灭了。
这样的婚姻,与其说这是婚姻,倒不如说是互利,这样的婚姻,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一天,曹胜兴高采烈地把张静叫到家里见父母,一进门,曹胜倒情不自禁地有些害羞了起来,他推开门,转身有礼貌地请张静到家里坐,然后给她倒水,给她削梨,削苹果,然后再去楼上请母亲大人起床,张静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他为她忙碌的背影,幸福地微笑了起来。曹母一听说儿子带个姑娘回来,脸忽的沉了下来,半饷才从床上慢悠悠地走下楼,当她看见张静时,勉强地笑了笑,便连续问了她家住哪,家里有几口人,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曹胜在一边轻声地提醒母亲说她叫张静,“哦,张静。”曹母并不关心她叫什么,只是想知道她家有没有资格嫁给自己的儿子,当然,所谓的资格便是以家产的多少来论。当张静说自己家里七口人,父母是农民的时候,曹母收回了脸上勉强的笑容,把张静叫到一边,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了一些话,然后张静点点头,泪眼婆娑地离开了曹家,曹胜想要追上去,却被母亲一声喝令,“不准追!你敢追我打断你的腿。”于是他又怯懦地退了回来。他想知道母亲究竟给张静说了什么,当他再次去找张静时,张静却不见他,只是让大哥张海带句话出来给他,张海极力控制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我妹不想见你,让我带句话给你,说祝你和王村凤幸福,话说完了,你赶紧滚。”曹胜有些不解何意,“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见你妹,麻烦你叫她出来。”曹胜说完,便蹲在张静家门口,张海过去撵他,他却赖坐在了地上,任凭张海如何拖,就是不走。张海怒了,便破口骂道,“你他娘的,自己一边和王家定了亲一边又来骚扰我妹子,究竟是何居心?”“什么?我没有,你别诬陷好人,我对张静是真心的。”“真心的!!?”张海见曹胜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实在忍无可忍,便握紧拳头,狠狠地朝曹胜的脸上揍去。嘴里不停地骂道,“狗娘养的,我们家虽然穷,也穷得有骨气,我妹妹不是没人要,她眼瞎了才看上了你,原以为你老实可靠,没想到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全家都不是好东西,特别是你妈。”曹胜鼻子被揍了一拳,鼻血流了一地。可是他终究不明白张家现在对他的态度如此冷漠,他顾不得擦干鼻血,便和张海抱打在了一起。最后,躲在在屋里哭泣的张静一步步艰难地走出来,将他们两分开,他们看见张静之后,才各自消停了战争,两人衣服上都沾满了血,那血是曹胜一个人流的。张静犹豫了半天,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曹胜说,“你妈说你已经和王村凤订婚了,我知道那都是你妈的注意,你并不知情,但是当我走的时候,你并没有追上来,我懂了,你不敢违背你妈,既然如此,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祝你幸福。”说完后,转身拉着大哥回了屋里,然后砰地关上门,将曹胜关在了门外。
曹胜听完张静说的话后,他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他突然想起那天母亲悄悄地跟张静说话地场景,张静哭着离开的场景,他想追却又怯懦的退下去的场景,这些场景连贯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脚一下子瘫软在地,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里不见了太阳,雨一滴滴地打在脸上,溜进眼里,然后又化成泪水,随着脸颊上的雨滴一起落入了泥里不见了。天渐渐的黑了起来,雨也越下越大,张静支使大哥张海把自家的伞送给曹胜,张海看着身旁泪流满面的妹妹,他坚硬如石的心又软了下来,现在妹妹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哪怕要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疼妹妹,希望她开开心心的。他拿起屋里的唯一一把蓝色雨伞,朝曹胜走去,走到他面前时,把伞轻轻地递进他手里,然后转过身朝门里走去,在门口时,张海扭头对曹胜说道,“我们张家不怪你,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妹妹,天黑了,你赶紧走吧,回去好好过日子。”然后便又只剩曹胜一个人淋在雨里,过了一会儿,他踉跄地起身,颤颤巍巍地身体在风雨里飘摇,没有带走雨伞,天已经完全黑了,轰隆隆雷声响起,闪电噼啪地抽打着大地,借着那一缕亮光,淤泥里那一片蓝显得格外耀眼。
曹胜默然地笑着,却不知道心里再想什么,不想看,不想听.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吧.茕茕孓立,形单影只.冷了,死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死亡正向他一步步靠近。
他走出长乐村,径直的朝村口卖酒的地方走去,他记得高中时课本里学过酒能消愁,酒能解忧,具体是不是真的,他到不在乎了,他只想让那颗疼痛的心能安静下来,即使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他趴在柜台上,示意掌柜来两斤白酒,掌柜认得他,便问他买酒干嘛,他不回答,掌柜自觉没趣,打好了酒,放在柜台上,也就悻悻地走开了。曹胜接过柜台上的酒,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像沙漠里饥渴的路人见到一汪清泉,不顾一切地扑向它,甚至想把整个身体泡在里面,以获得片刻的心灵慰籍。掌柜见他喝酒的如此急切的,指着曹胜对旁边的小二说道,“那家伙今天可能有心事,天黑了,又在下雨,一会儿你带两把伞,打个电筒送他回去。”小二看看外面下得正大的雨,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酒才喝了不几口,曹胜便有七分醉意了,眼睛眯着,脸微微地泛起了红晕。他依然不停地喝,直到瘫软在酒馆旁,醉到不省人事。一旁的小二上前用脚踢了踢,试图叫醒他,他却一动不动。小二摇摇头感慨道,“还以为酒量有多好呢,才喝了几口就醉成这样,你到好,醉了就躺着,我就倒霉了,还得送你回去。”
小二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右手撑着伞,嘴里含着手电,背后背着曹胜,走到河边,把曹胜放在了船上,然后去解开拴在河边渡口的绳子,船在水里飘荡着,当小二把绳子松开的一瞬间,猛地刮起了一阵大风,绳子没拉紧,船便被风浪带入了河中央,又一阵风浪打过来,泼在了曹胜的脸上,他借着风浪的那股劲,自然地翻了个身,船也连同他一并翻了个身,他不停地往下沉,船却还依然飘在湖面。当曹胜往下沉的时候,他的酒意也正一步步褪去,他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男人正朝他的方向走来,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他看见那个男人浑身雪白,身穿斩衰凶服,腰间束的是草绳,脚穿草鞋,项挂纸圈,左手一把破芭蕉扇,身上缠着铁索,右手拿着一把算盘,肩膀是耸起的,头发却批下来,眉眼的外梢都向下,像一个八字,头上一顶长方帽,下大顶小,按比例算该有二尺来高。白衣男人走到他跟前,用铁索困着曹胜,然后说,“请跟我走一趟吧。”曹胜问他是谁,他不回答,只拖着他往前走。曹胜看着前面的男人,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忽然,他想起曾经奶奶说过阴曹地府里有黑白无常两个,当世上的人气数已尽时,阎王便会派他们中前来勾魂。“难到自己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道。曹胜有些害怕起来,他苦苦挣扎,把全身力气聚积到嘴上,想把铁链咬断,然后逃离。可惜没用,铁链是咬不断的,白无常只一味的拖着他往前走,并不回头看他。曹胜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他竟嗷嗷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无常见他哭的可怜,竟也生起了恻隐之心,把曹胜放了回去,无常回到阎王殿,诚实地道明了今天的事时,阎王勃然大怒,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要为你今天所做的事负责。”于是下令牛头马面把无常抓起来,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由于无常已经替曹胜顶罪了,阎王并不再计较他的罪过,放他回了人间。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可思议,一开始自己想死,可是真死了,他却又不想死了。
曹胜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天以后了,他醒时看见自己躺在棺材里,他猛地起身,把正在给他烧纸钱的曹母下了一跳,随即扔掉手中的纸,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去,嘴里哭喊着“诈尸了,诈尸了”。过了好一半天才在领居的真正确认自己的儿子没死的情况下,半信半疑,惊魂未定的走到儿子旁边,把儿子一把搂在怀里,然后伤心的哭了起来。曹母那天晚上见儿子很晚没回家,便跑出去找他,正出门,就听见有人远远地朝她家走来,然后风轻云淡地对她说,“曹胜被水淹死了,在长乐村的渡口边。”曹母听闻,立马跟着那人跑到现场,见儿子躺在雨里,已经停止了呼吸,脸色苍白,挺着一个大大的肚子,她斜抱着儿子,嗷嗷地大哭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死者为大,先送回家吧。于是她才知道,儿子真的已经死了。第二天,曹家人知道曹胜被水淹死了的消息,,纷纷都自觉地穿上麻衣,曹母托人定制一副上好的棺材。曹母认识一家棺材铺的老板,她从老板的口里了解了棺材的大概,棺材,亦称寿棺、枋、寿枋、老房、四块半、十大块,是承载人类遗体的盒子柜子,通常在葬礼中使用。装着遗体的棺材称为灵柩。棺材可以由不同的物料制造,最常见的以木制造,一般有柏木、松木、楠木、柳木、桐木。买了上好的棺材,最后曹母千挑万选才选定一方合适的楠木棺材,在领居的帮助下,把棺材放在堂屋的正中间,然后把曹胜抬入了棺材里。黄纸黑字的对联挂在堂门两边,屋里屋外全挂满了白色布条,两个吹唢呐的师傅,一遍一遍地精彩演奏着《哭五更》《哭皇天》《青天歌》《一枝花》《哭别曲》,把曹家上上下下的心都吹得郁闷了,他们有的实在忍不住便放肆地嗷嗷大哭了起来,就连过路的路人听见了也不免要被骗去几滴眼泪。
曹胜醒后,过了一个多月,便在曹母的安排下跟王村凤结婚了。结婚后,在曹母的催促下,又为她生了两个孙子,她才满意地离开了人世,在曹母的管制下,曹胜和王村凤相敬如宾,互不打扰,他们都活的压抑,他们都盼望她早点去世,王村凤盼望曹母去世,然后掌管曹家,儿子盼望母亲早点去世,好早点摆脱她的束缚,他们各自怀着不同的打算,又同仇敌忾地等待那天的早点到来。
曹母在世时,曹胜每天都烂醉如泥,他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下才能愉快的度过每一天,曹母抽不出时间管他喝酒,她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儿媳身上,教她做人,教她做事,教她理财,教她做饭,教她如何精打细算过日子等等,一切王村凤不懂的她都要亲自教她,容不得半点马虎。曹母去世后,王村凤理直气壮地接管了曹家,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天,当曹母两眼一闭,王村凤第一要做的便是不再让丈夫喝酒,他不听,她就打,像母亲打小孩儿一般,打得曹胜服服帖帖的,心生魔障。不久,曹胜怕老婆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长宝河地区。以前曹母在世,不曾多管他喝酒,他已经上瘾了,像母亲吸鸦片一般,一日不喝便没了精气神,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当瘾上来时,他便开始疯狂地四处寻找酒,绝不放过蛛丝马迹,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半滴,他有些恼了,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咬一般,难受得紧,脸憋的红彤彤的,脸上青筋暴起,他再次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再次失望了。突然,一个直觉牵引着他往母亲的灵位牌走去,他在母亲的灵位牌后面发现了酒,“啊,酒,我心爱的酒。”他大声呼喊着,声音里带着十分快意,他终于顾不得冒犯母亲,抱起酒便往嘴里送,一股脑儿地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然后不动声色地提起酒瓶,去村口酒馆打满酒,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方才满意地躺上床去呼呼大睡起来。
王村凤为了不让曹胜喝酒,心想把酒藏在他母亲的灵位牌后面便最是安全,她知道他一生都怕他母亲,可是她不知道,当酒瘾上来之后,什么死者为大,什么孝敬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渐渐地,时间长了,王村凤也发现有什么不对,每次去看酒都不少,可总觉得有事儿,不过她还是没发现什么蹊跷,直到有一天家里来客人了,她拿出酒招待他们时,客人尝了尝,开玩笑似的对她说是水,她不信,自己尝了尝,的确是水,是的,那天曹胜没有找到钱去打酒,于是灌了一瓶水,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并不曾多想。王村凤知道是水后,突然觉得有些尴尬,然后笑着给客人赔不是,当客人走后,她抓起身边的扁担,便去外面曹胜,终于在长宝河边的柳树下找到了他,他躺在树下睡觉,旁边钓鱼的人看到王村凤朝拿着一根扁担朝曹胜走来嘲笑似的对他说,“曹胜快跑,王村凤来了。”曹胜听到王村凤的名字,立即从梦中惊醒,然后拔腿就跑,最后还是被抓住了,然后接着便是一顿暴打,然后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带着回去了。
灵位牌后面酒是没有了,家里从此再也找不到半点酒了,他身上没有钱买酒,于是便开始了乘船去河对岸的长乐村讨酒生涯。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多年,身上布满伤痕,新伤,旧伤并存,非常融洽,堪称一副完美图画。很多村民都故意给他酒喝,一是让他喝醉了看他耍酒疯,二是看他被老婆打,他们觉得,两个场面都精彩无比。只有少数几个亲戚劝他不要再喝酒,他去他们家也把酒藏起来,他讨不到酒喝就赖着不走,于是亲戚也终究败给了他的固执,拿出酒,倒一小杯,此时他总会请求再倒点,再倒点,喝完后,才又心满意足地走了。十多年之后,两个儿子也都朝着王村凤的模样长大了,两个儿子联合母亲来对付曹胜,父亲已经把曹家的脸丢尽了,作为儿子,他们都恨他。特别恨别人在他们面前叫自己的父亲曹酒鬼。是的,他们恨,于是每次看到父亲在外面喝醉了耍酒疯时,他们就会带着拴牛的绳子把父亲捆起来,然后像牵牛一样牵着他回家,然后把他关在门里,对他又打又骂。
曹胜也还是固执的喝酒,没有钱就去讨,他也不怕被打,他已经被打麻木了。他也不在乎村民的嘲笑,他们笑他们的,自己过自己的生活。
大儿子结婚那天,他满意的笑了,大儿子的结婚狠狠打了曾经嘲笑他的村民一记耳光,他们曾经总喜欢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有你这样的爹,你的儿子以后娶媳妇很困难啊。”然后他兴奋地乘船渡过长宝河,在长生家的猪圈旁睡了起来,他为何偏偏跑到长生家,他总是跑到他家,那是长生的家,那同时也是张静的家,张静嫁给长生不久,因为难产去世了,他去看她,他看见她死的时候满身是血,眼睛微闭,面带笑容。他忘不掉,永远也忘不掉。
曹胜的大儿子结婚那天,张海去长生家看看妹夫,碰巧看到睡在猪圈旁边的曹胜,叫醒了他,曹胜睁开眼看见是张海,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吧,他还记得他们自从那次打过架之后便再没见过面,那时都还年少,现在却都是不惑之年的大叔了,哎,时间过的真快啊,曹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是啊,张海也慨叹道。这二十多年虽没见面,可是曹胜的鼎鼎大名确是如雷贯耳的,长宝河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海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劝他以后把酒戒了吧,认真生活。他淡淡的回答道,“酒,我会一直喝下去,喝死了,就去阎王殿里做个酒鬼。”张海见劝他不住,无奈的摇摇头走开了。
远处仿佛又听见王村凤叫曹胜的名字,曹胜也不答应,也不再跑,只是安静地睡觉,然后眼泪从两颊慢慢的流了出来。
酒他会一直喝下去,喝死了,就去阎王殿做个酒鬼
……………
(二零一八年六月六日十九时十九分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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