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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过河之马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08:02 被阅读35次

    “你是画家么?”

    “不是。”文森特没回头,他很烦在作画的时候有人来打扰,就像做爱时手机响个不停。

    “画的真好,”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

    “是菊花,”文森特调着油彩,转过身,透过爬满藤条枝叶的篱栅看过去,一个学生服的

    女孩,在乱纷纷的枝叶里有些斑驳,“是雏菊,”他补充。

    女孩像是懂了般,晃了晃身影,走了。

    一袭长发,跟学生的风格不大配,文森特心想,应该是个高中生吧。

    这是文森特的家,一楼,有几平米的小花园。当初也没用心去打理,胡乱栽了几棵迎春,

    蔷薇、牵牛、爬山虎、三角梅......没怎么管,长势却很好,像一群快乐的妖精,把原来

    的铁栅栏吞噬了,密密层层铺着,又任性一股脑的泄在人行小道上。或者爬山虎一不小心

    就窜到四、五楼,伸长胳膊,扒着人家的窗户偷窥。

    很快就有人投诉,物管来协调,文森特一脸无可奈何:它怎么长不是我能控制的啊,你说

    要是猫啊狗啊撒尿拉屎什么的,好办,但那是植物,没脑子的。

    物管说还是可以修剪修剪。

    文森特说别,你们不能因为剪爬山虎把别的花一窝端吧。

    物管说这个费用我们没权利出,业主委员会通不过。

    后来文森特主动让步:这样,到了冬天,我自己清理花园,该剪的剪,该修的修,到时候

    欢迎你们来监督。

    但是第二年春天到来,金黄的迎春花开了,紧接着紫红的三角梅开始蔓延,接着是盘亘流

    浪的蔷薇,好不热闹,时时有人立在他家院子边各种摆拍。

    爬藤们也一心欢喜,更是发情般的疯长。

    后来也没人管这事了,但每年冬天,文森特还是要请人工来花园大修特剪,一是枯枝败叶

    得收拾,二是不然就真的涌进家里了。

    现在是北京的秋天,院子篱栅边的野雏菊,星星点点,几朵奶黄色浮在深蓝的草从里,对

    比强烈耀眼,浓郁的让人蠢蠢欲动,像春天一样。

    文森特迫不及待的摊开画架,这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天。

    天是少有的蓝,没有雾霾,他真希望前段时间的奥运会就那么永远地在北京开下去。

    北京欢迎您——文森特忍不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想想自己近十年的路程,能够留下来,

    除了机缘巧合的幸运,就是后怕。

    “一个女儿才九岁,大学的教育费已经给筹备下了。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

    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

    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他做人做得十分兴头;他是不相信有来生的,不然他化了名也

    要重新来一趟——一般富贵闲人的文艺青年前进青年虽然笑他俗,却都不嫌他,因为他的

    俗气是外国式的俗气。”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文森特很喜欢张爱玲笔下这段对振宝的描述,也拿来跟自己比较一番:老婆怀孕四个月,

    不管是男孩或者女孩,出国教育的钱已准备的差不多,要考虑的无非是高中出去还是大学

    出去。

    侍奉父母——这个心有余力不足,老家在黔西南大山里一个偏远的小镇,老人家也来过伟

    大祖国的首都,吸了两天雾霾,老头子拼死也要回去,勉强留到第五天,运气实在不好,

    每天都在雾霾,老头抱怨:我们那再穷山恶水,但总可以敞亮的出气。

    在送父母去机场的路上,母亲还在叨念没去看升旗和纪念堂。

    老头呵斥:“电视上还看的少么。”

    文森特也安慰母亲:“我来十多年了,也没去看过,再说死人有啥好看的。”

    “嗐!”坐在车里拘谨的母亲生气的喊:“你怎么这么说话!”

    文森特连忙笑着点头:“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是我不对。”

    “这地方,你们怎么活下去的?这里的雾,里面有沙土。”老头看着车窗外灰蒙蒙天,心

    有余悸。

    文森特开着车本想开句玩笑:美领馆那里的空气更糟糕——但是没说,因为这样的段子父

    母肯定也不懂。

    想当年,公元一九九四年,文森特考上北京,在小镇上还是轰动了一下。但这个事情文森

    特自己心里拎的很清楚,不过是一所不入流的一本学校而已,没啥好嘚瑟的。

    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拎的清自己,有些少年老成,不过也是缺点,让人感觉有些城

    府,不得不保持一点距离。

    这就如他的长相,眉眼是眉眼,鼻子是鼻子,但揉在他脸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不一致。

    他老婆说,你这长相,只适合分割了来看,要保持距离。

    文森特说,这好像是喜剧之王的台词。

    不过没关系,文森特要的就是这种距离!谁特么想跟谁亲近,想自己所想,做自己所做,

    他要做个有文化有目标的人,至于有道德、有纪律,他早就拎清了是用来忽悠别人的。

    所以他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大山里的小镇,要去聆听祖国心脏的跳动。别说不入流的一本,

    哪怕是二本、三本都行,反正只认首都。

    从镇上搭车颠簸了四小时到都匀,然后三个多小时火车到贵阳,再转火车到北京,五十多

    个小时。

    他一路上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也有对未来的不安和憧憬,当然最大的心里负担是警惕,眼

    见着小偷两三成对,贼眉贼眼没什么顾忌的的偷摸,可把他吓坏了。而且他也看出来,贵

    州境内是贵州的贼,到四川就上四川的贼,然后是陕西、河南、河北。

    他带的钱藏在内裤里,那是母亲给他缝上的,为了不被看出来,新做的内裤,分别在大腿

    内侧和小腹前面,缝的密密扎扎,要把钱偷走,除非先把人敲晕脱掉内裤。

    这钱,是家里的小卖店经营一分一厘攒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分量的轻重。弟弟还在读书,

    家里负担摆在那里,如果被偷,那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丢人大发了,自己也只能以死谢

    罪。

    但是,他要去北京,不能死。

    八月中旬的天,老式的绿皮火车,走走停停,没有空调,又臭又热,文森特硬是套着长裤

    ,不敢深睡,一路靠打盹撑到北京。

    下了火车,跟随人流出了站,广场外真是........横幅招展,满满的都是各学校接新生的

    文森特打起一万分精神,终于找到自己学校的横幅,同学们都很热情,却又跟他保持着几

    分距离,文森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身上太臭的缘故,也管不得这些,挑了位置一屁股坐在

    地上,被十来个新生围着,很有安全感。

    因为还要接几个车次,大家都只有等着,文森特如释负重,卸下所有包袱,再也扛不住,

    一下就睡了过去。

    朦胧里他听到北京的口音,听到五湖四海的声音,和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像潮水一样涌过

    来,涌过去,有那么些时刻,什么声音都没有,像静止了,空气干净而又干燥,像家里压

    水井的水流般清冽,阳光像麦芒一般有些刺,扎的人微微出汗,像一团团的蜜蜂,整个人

    都落在暖烘烘的油菜花里。

    文森特不知道的是,在未来几年生活的奔波中,他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疲累的睡过去,只是

    场景换成了地铁站,公交车......

    明知道没啥用,文森特还是按着雨刮器,喷些水,嗡嗡嗡的擦了几下,车窗面前还是依然

    像刷了一层雾霾,如同人在睡梦中似醒非醒,想努力睁开眼,明明睁开了,却什么都看不

    见。

    能见度有些低,天还没亮透,文森特开了双闪,小心的开车出去。

    小区已经有人在散步、跑步,公共体育设施处有人在荡单杠,踩滚筒。

    真是雾霾也阻挡不了对生命渴望,文森特胡乱想着,看到前面有个人在卖力的奔跑,一身

    学生服,系了两个大尾巴刷子的头发,很欢实地跳跃着。

    文森特心里一动,很像那天看他画画的女孩。

    于是车子跟了上去,平行时摇下车窗,文森特喊:“嗨,同学。”

    女孩停下偏头打量,似乎也认出了画家。

    文森特停下车:“赶上学么,上来吧,送你。”

    女孩上了车,跑的有些喘气:“谢谢你啊,”然后戴上口罩。

    文森特说:“跑的时候那么大的雾霾你不戴口罩,到车上反还戴上,这算什么道

    理。”

    “哎呀,都跑糊涂了”女孩摘下口罩笑,洁白整齐的牙齿,一脸的青春洋溢:“不然赶不

    上校车了。”

    “不用赶了,我送你。”

    “顺路么?”女孩像个小孩子一样偏头问,很好看的样子。

    “不顺路又能耽误几分钟,”文森特看着前方:“哪个学校?”

    “四中,去不?”女孩的眼睛很大,闪亮着。

    文森特忍不住笑起来:“小丫头别逗了,四中从这里开过去不堵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赶过

    去第一节课都课间休息了,而且四中,也没有校车。”

    女孩吐了吐舌头,笑,边从书包里拿出面包牛奶:“嘿嘿,就这里的国际学校。”

    “哦,经常路过,很快,十分钟。”车子驶出小区,转上御安路,文森特准备加速。

    “不用急,不用急,”女孩吃着面包吸着牛奶:“我吃点东西,专车嘛,比校车快,赶得

    上。”女孩吧嗒吧嗒继续说:“平时都是我爸送的,昨晚他应酬喝多了早上起不来。”

    “怎么不住校,”文森特问。

    “距离家近啊,开车十来分钟,住校多不自由。”

    “高几了?”文森特看看她。

    “嗯——高二,”女孩笑嘻嘻的。

    “那快了,高考也快了,压力大吧。”

    “我们不高考。”女孩笑。

    “哦,哦!是的。”文森特觉得自己问的好蠢,因为这所国际学校用的美国AP教

    程体系,这里的学生高中毕业一般都去了万恶的美帝。

    在老婆怀孕时,他就开始关注北京教育就学方面的问题,这也是房子买到六环的原因,这

    所国际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站式教育服务,在众多同类学校中的口碑和性价比都还不错

    ,尽管孩子还在老婆的肚子里,但文森特是有着未雨绸缪的性格。

    “你是画家么?”女孩有些认真的问。

    “画家?”文森特连忙摇头:“不不,那可担不起,我不是画家,那是业余爱好。”

    “画的好漂亮,”女孩扑闪着长睫毛,好奇的问:“你学过?”

    “呃——没有,没有学过。”

    “那你怎么会的?!”女孩有些惊叹了。

    “这个——”文森特直了直身子,有些显摆地说:“有一种能力叫做天赋秉异嘛。”

    “嘢,瞎说,不信。”

    “信不信无所谓啦,只是个爱好而已。”

    “那你做什么的?”

    “计算机行业吧。”文森特想了想,说深了估计她也不懂。

    “那你还把头发扎起来,还烫些卷,不好看不说,还让人觉得你是搞艺术的。”

    “不好看么......”文森特有些尴尬:“那我就是搞计算机的艺术家。”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直杠杠的问。

    文森特笑:“大家都叫我文森特,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你会不会是姓文,所以用文——森特这个英文名。”

    “不是,没啥意义,只是出于工作需要,随便取了名字,你呢?怎么称呼?”

    “叫我伊莎贝尔好了。”

    “好老气的名字......”文森特说。

    女孩撇了撇嘴:“老师让选的,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自己想用什么名字?”

    “没想过啊,也想不出来——不然,你给我想一个?”女孩高兴的说。

    “这个,我也想不好。”但文森特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的运转起来,生活里的,书里的,

    电影里的,乱哄哄的涌了出来,收不住网,却一时没一个合适的。

    到了校门口,文森特把车靠边。

    女孩并没急着下车,拿出手机大方地说:“留个电话吧,万一哪天想请你再送呢。”

    文森特看到女孩的手机是刚新出来的iPhone3G,心想现在带孩子真是养奢侈品。

    “好啊,我也想了解下你们学校,”然后说了号码:“闪一个给我就是。”

    女孩下了车,背上书包,笑着向文森特摆摆手,转身走了,两个大尾巴刷子在背后快乐的

    摆动。

    文森特不禁怅然,青春真好啊。

    看着闪来的号码,想了想,存了个名字,然后给女孩发了条短信:叫你爱丽丝,怎样?

    手机短信马上响了,爱丽丝回了一个字:好。

    文森特并没马上走,爱丽丝剩的牛奶盒跟面包没带,车里氤氲着面包发酵和奶油的香甜。

    文森特拿起牛奶盒,新西兰的,还有少半,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窗外,自己吸了起来。

    关于画画,文森特并没有对艾莉丝撒谎,他的确是从来没学过,以他父母的文化素质,不

    可能有培养他学画的念头,就像小镇上的人不相信能出一个考上北京的文曲星。

    画画这东西一直湮埋在他心底,因为经常出去户外,假装有个入门级的单反,行行走走之

    间,在有天就像破土的幼芽,然后在身体的滋生蔓延,压都压不住,于是买了油彩画纸等

    ,抖抖索索的画出了第一张。

    还行,他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么地。

    没有流派,没有技法,不看名家作品,不想那些所谓的名作像病毒一样把自己脑袋里的东

    西给占有了。

    自己的灵魂才最重要,文森特告诉自己,反正又不拿出去卖。

    但色彩原理还是要看的。

    对画画有帮助的可能是所学的机械制图课程,至少懂得平面、立面、剖面之类。

    刚入学那会还不知深浅,老实认真的去占座上课,差不多半学期,他看的有些明白了:这

    样不入流的大学,总体的氛围就是六十分及格了事。

    如果这样,不管是认真还是混,四年下来,想要留在首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混的话

    ,他也过不了自己这关,每每收到父母的汇款,都让他深感不安。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进了勤工俭学部,积极地参与各种联络,第一年暑假没回家,在迎接新生的那半个

    月,他利用勤工俭学部这个身份协调学生会、保卫科等部门,给新生卖了半个月棉被和日

    常生活用品。

    如果说就只卖自己学校,或者让他摆个摊卖棉被,那是太小看文森特了,他联系了附近四

    所学校,他负责进货渠道、协调,控制,管理。

    进货的钱,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众筹。

    这是一场胜利多赢的战役,文森特紧捏着存折,折子上几千块的数字都要被捏出汗来,他

    的信心大为膨胀,方向从来没有这么明确过,前景从来没有这么明朗过。

    在活动结束时,文森特请了几个骨干小聚,其中一个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很能说,给他们

    普及了计算机的前生今世和未来发展前景。

    文森特丝毫不介意本应是主角的自己成了听客,反倒是被吸引,甚至是震撼,发现自己的

    眼界竟然如此之小,竟然因为卖了几床棉被而沾沾自喜,他深受刺激。

    接下来的日子,文森特开始关注、寻找任何关于计算机方面的书籍,不过令他万分沮丧的

    是,学校竟然没有计算机学院和相关专业课程。

    于是找到信息工程学院的学生,借书自学,为了去外校旁听,经常逃课。

    他不再想挣钱的事情,心无旁骛的学习数据、编译、网络,一本一本的啃,有一种所未有

    的快感。

    不过最让他无助的是,没有电脑。学校有微机室,只针对教师开放。

    大二大三寒暑假,他都没回家,“向北1500米”来到中关村,在一家门店打工,从装机、

    装程序开始学,维修维护,熟悉进货渠道。他主动要求晚上值班守夜,只有在晚上,电脑

    才是他的,才可以进行编程和其它方面的学习。

    没多久,他就在计算机报上发些小豆腐块,比如一般故障的判断和维护,系统使用小窍门

    ,DIY心得等等,也算有点小小的名气。

    一年下来,他积累了不少用户,给自己配了传呼机,依然兼职守夜班,开始利用晚上时间

    自己单干做维护。那时候用户对电脑的认识还非常欠缺,加之无论是硬件还是WIN系统都不

    稳定,他上门服务,价格适中,一月挣的钱——他从不告诉别人。

    大三那年,学校拆旧楼建新楼,据说要跟哪所学校合并成211,他们几个班临时改到学校的

    一个小会议室上课。

    室内齐腰线周边做满了柜子。有天不知哪个同学上课无聊手贱,撬开一扇柜子,里面整整

    齐齐的都是卷宗,文森特好奇,抽出一沓翻了几下,放了回去说没啥好看的。

    中午文森特几口吃了饭赶紧来到教室,用卡片撬开柜子取出卷宗开始翻看,差不多一整月

    ,文森特都在偷鸡摸狗的撬柜子,为了不引起怀疑,拿出后就到别的教室大大方方的看,

    然后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卷宗里所有的资料都是检讨,所有的检讨都指向同一年同一时间同一事件,有的写的潦草

    而应付,随便搪塞;有的记录非常详实,准确到每天的钟点;有的检讨沉痛而深刻;有的

    又是嬉笑不羁;有的慷慨激昂犹如征讨檄文;有的悲壮如渐离击筑......

    那一段时间文森特都做着类似的梦,战乱之中,天空阴霾,他立在残垣断壁,有个女孩子

    凄凉惊恐地问:逃么......

    文森特被梦压的喘不过气,他开始思考,突然发现自己上大学以来就从来没思考过,他在

    各种书里寻求答案,尽管还是模糊,但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蒙昧。

    临近毕业时,已经在传不包分配的事情,一些同学惶惶不安。

    文森特却是生怕被调剂到什么鬼地方,主动找到老师申明自主择业。中关村有几个不大的

    公司都在邀请他,以他的能力,编程吃饭是绝没问题,问题的问题是,他没想过要做一枚

    程序狗。

    他一向拎得清自己。

    在遵化汽车站集合后,文森特和艾莉丝跟着户外群的包车,差不多半小时到始发地,要走

    的线路是,从马蹄峪出发,翻上大石峪,到古长城,最后下山至禅林寺看深秋银杏。

    出发前一个周六,在烘焙坊休息区,艾莉丝问,你认识这些人么。

    文森特说都仅限于QQ群聊天,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活动,也都是第一次见。

    那安全么。

    有我就安全啊。

    那我跟你也不熟啊。

    呃,你想多了,丫头,不过是去看银杏,不会把你给卖了。

    要出去露营,我要跟我爸妈说。

    当然要说,而且要随时汇报位置。

    怎么说,说跟你啊。

    文森特有些囧:你们同学不是邀约你秋游看红叶银杏么。

    哈哈,你教我撒谎。艾莉丝顽皮的笑。

    文森特有些脸发烫,他希望自己最好别脸红。艾莉丝笑起来很甜,眼睛弯成了月亮。

    第一次送过艾莉丝后,文森特每天早上出去上班,开着车在小区的路上,都忍不住要巡视

    外面,希望再看到艾莉丝。

    在小区看到过两次,艾莉丝应该是跟着她父母,文森特装作没看见。

    他们互加了QQ,也没说过话,文森特偷偷地看爱丽丝的空间,艾莉丝时不时会发几句话,

    都是小女生的情绪,她的人缘不错,或者是漂亮的缘故,回复都是很长一串。

    文森特觉得自己喜欢爱丽丝,谁不喜欢漂亮和美呢。

    艾莉丝有种孩子般的漂亮,就像一只轻盈的蝴蝶。

    有天晚上艾莉丝在空间发了句:我胸小怎么了,我胸小为祖国节约布。

    文森特不觉好笑,在QQ上发了个大笑的表情。

    艾莉丝回了个疑问。

    文森特写:小丫头片子。

    艾莉丝还是不解,回:什么?

    文森特把那句话复制过去。

    艾莉丝回了一个囧加吐舌。

    文森特没话找话:怎么还没睡啊。

    艾莉丝回:才十点呐,听听英语。

    文森特问:你英语怎样?

    艾莉丝回:口语还好啦,说话没问题,写作不行。

    文森特感觉接不住话,因为他英语一般,特别是口语,熟悉的英语也都是跟计算机相关。

    艾莉丝又发来一句:下周要交一篇秋天银杏的作文,英语写,烦。

    文森特回:那就出去走走看看,然后网上搜一搜。

    艾莉丝发个大笑的表情:你在教我作弊了么?

    文森特有些尴尬:这也是学习方式。

    艾莉丝说:就是有同学约着看银杏。

    文森特回:去哪里看,钓鱼台?

    艾莉丝发了撇嘴表情,三里屯使馆区。

    哦,去过,文森特回:这个季节去那里跟游客打挤啊,说不准还是雾霾天。

    你有什么地方好推荐?艾莉丝问。

    当然是北京周边,两三个小时路程,山里。说到这个就是文森特的强项了,他赶紧从电脑

    上把图搜出来。发了几张过去:我去过,前年的事了。

    哇,好美啊,是哪里?艾莉丝问。

    遵化,禅林寺,有山,有古长城,有古庙,有古老的银杏树,据说有两千年了,是中国最

    古老的银杏树。

    “跟谁聊这么认真,”老婆伊莲走过来说。

    文森特让开身子,露出屏幕,说“跟几个朋友约着准备去看银杏。”

    伊莲并没有看,她向来不关心户外这些活动。

    在大石峪最高点的古长城上,爱丽丝使劲地喊,落在远处的驴友也吆喝着回应,只有声音

    ,不见人。天空晴朗,没有雾霾,深秋的空气冰爽怡人,差不多正午,阳光也很好,跟着

    风,有点暖。放眼望去,长城随着山峦迤逦而没。山林绿了一片,黄了一片,红了一片,

    深蓝一片,层层渐染,彩岭叠叠。远处禅林寺几座大殿星落棋子半隐半现,

    好美啊,文森特在心里不禁感叹。

    “好美啊,”艾莉丝跟同行的驴友说,发自内心的。

    从国际学校出来的孩子跟公立学校的是不一样,艾莉丝大方、自信,有着符合年龄的礼貌

    和孩子气,还喜欢讲道理,一路上,大家都喜欢她,都说文森特侄女懂事、漂亮。

    文森特端着家长的样子不可置否,一路上若即若离的保护着艾莉丝,在陡峭的坡度伸手拉

    她一把,用她的手机给她拍照。

    艾莉丝穿着蓝色牛仔裤,大红的连帽衫,两个大尾巴刷子扎成一个大尾巴,一路上跑跳,

    头发蓬松,俊美的脸几分遮掩。

    文森特透过手机,从来没这么仔细的看过她。

    他们走的快的,先下山进入禅林寺景区,从扪星台到菩提塔,已是下午两点多,艾莉丝问

    怎么没什么游人。

    文森特说前年来的时候还荒凉着呢,现在开发的已经初具规模,估计明年再来,就得买门

    票了。

    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女居士说,现在已经在卖票了,五十块钱,你们是从山上过来的,没

    走正门,不过明年山路那边也会修大门卖票。

    艾莉丝听了像白捡了一个宝,很开心的说:一个人省五十,我们有二十多个人呐......

    文森特用指头压在自己嘴上,对着艾莉丝摇头。

    艾莉丝明白了,伸伸舌头 ,笑。

    女居士并不在意这些,说,这个菩提塔可灵了,来这里都要转一圈许个愿,你们也许个愿

    吧,有功德箱,多少随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于是一行人围着走,有人说别说话啊,说话就不灵的。

    有人说,那你不是在说话么。

    ......

    然后大家随喜,都是一块两块,文森特给艾莉丝说:“我们两个人五块啊。”

    艾莉丝说行。

    文森特小声问艾莉丝:“你许的什么愿?”

    “呀,许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艾莉丝亮晶晶的说。

    文森特觉得自己讨了一个好大的没趣,简直是怀疑自己智商了。

    在天王殿时,他们跟驴友们告别分道,因为文森特计划在景区住一晚。

    从遵化开车回到北京已是下午三点多,文森特不像以往那样从北门进小区,而是绕到比较

    偏的东一门,车靠边后,文森特前后左右望了望,亲了一下艾莉丝:下车吧。

    艾莉丝耍赖不下车,文森特说,好啦,晚上QQ上聊。

    艾莉丝说那明早上送我上学。

    文森特说,你跟家里说好就行。

    艾莉丝又搂着文森特的脖子,说,我喜欢你

    文森特亲亲她的额头,好啦,丫头。

    艾莉丝戴上口罩,下了车,冲他摆摆手,走了。

    文森特开到洗车场,吩咐用吸尘器把车内吸干净,自己把吃剩的面包零食扔到垃圾箱。

    正等着时,艾莉丝发来短信,问他在干嘛。

    文森特回,在洗车,你用心写作业吧,别耽误学习。

    回了之后就删除了。

    从现在起,文森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特工,要运用所有反侦察手段,销毁任何可能的痕迹

    和线索。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又自责和愧疚起来,老婆伊莲正怀着孩子五个月,自己这样不忠于婚

    姻——倒不是怕被人不齿的,而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当然还有艾莉丝,还是一个高中生,要是她的父母知道了,会不会打上门来,闹到公司,

    扭送派出所.......

    文森特权衡利弊,左思右想,越想越是一地鸡毛,竟有些后悔自己内心魔鬼的冲动。

    自己已经是无关可守。

    但是艾莉丝好美啊,她就像一道阳光照射进他的世界,驱逐了所有魔鬼,或者艾莉丝就是

    一个妖精,像花一样盛开的妖精。

    文森特想到这些,面不露声色的微微笑起来。

    昨天文森特开了两个房间,他不想自己在艾莉丝眼里是一条着急的大尾巴大灰狼。在他这

    个三十二岁的年龄段,从打工到多次创业,合伙合作,商务谈判,被坑或者多赢,这些历

    练使得他做任何事都讲条理,知进退。

    他们住在景区外面的山庄,晚饭后散步走到山门,看到售票处已经关了,寺门还大开着,

    有尼师和居士进进出出,文森特跟艾莉丝说不然再进去转转,我们到龙种那颗银杏树下走

    走。

    刚迈进门,有居士双手合什上来问:你们是游客?

    文森特连忙点头说是,问,现在不能进去么。

    居士说可以可以,只是问问,如果出去的晚,门关着的话,可以敲值班室,她可以开门。

    文森特万分感谢,说只就近走走,一会就出来,不劳麻烦。

    没几步就到了龙种银杏树下,周围空无一人,天色回光返照的亮着,有飞鸟赶着末班车,

    像一簇箭急急的掠过。没有了阳光,银杏树沉静下来,晚风一吹,沙沙沙的响起来,一片

    又一片橙黄的叶子纷纷扬扬翩跹下落。

    好像蝴蝶在飞,艾莉丝说。

    明天早上来,你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感觉,惊艳到人难忘。

    有叶子落在艾莉丝的头发上,文森特取下来闻了闻,笑着说:我留下做纪念了。

    然后放进钱夹。

    艾莉丝像孩子一样靠着文森特。

    文森特没敢动,心里只念及着佛门圣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们并排坐在树下,像秋天里的童话。

    天擦黑时,他们出了山门,走在回山庄的路上,夜风有些大,艾莉丝不禁裹了裹衣服说还

    有点冷。

    文森特搂着艾莉丝的肩说,这样呢。

    艾莉丝停下来,依在他的胸前说,我喜欢你。

    文森特说,傻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艾莉丝踮着脚,在他脸上亲了下,说:How about a kiss, like in the movies?

    文森特感觉自己彻底被击败,溃不成军。

    他们在外面的路上来回走着,一直到满天的星星。

    文森特正想着,有电话来了,是老婆的,问他在哪里,回家吃饭不。

    文森特说就在小区附近洗车呢,一会就回。

    他很庆幸昨天晚上自己禽兽不如的什么都没做,到底还是有很多顾虑和后怕,各自回房间

    睡了,但文森特一晚上内心都在衡量和较量,一个文森特冲动的想要过去敲门,一个文森

    特手持金刚棒槌睁目怒喝。

    文森特在垂死挣扎中半梦半醒,一夜没睡好。

    天亮时,他们又去寺里看银杏,艾莉丝毫不顾忌的拉着文森特的手,两人像情侣一样,艾

    莉丝说,你不是北方人,嘻嘻,南方人看起来就是年轻。

    这多少让文森特轻松了许多,希望自己看起来像哥哥,而不是大叔,年轻真好。

    文森特说有没你喜欢的男同学。

    喜欢我的很多,艾莉丝笑嘻嘻的说,但我觉得他们是一群小屁孩。

    文森特大笑,你是不是有恋父情结。

    不,我是大叔控,艾莉丝顽皮的说。

    那还不是说我老啊,文森特说

    不是老,是成熟,艾莉丝很认真的说,特别是画画专注的样子,潇洒,很有气质。

    你夸的我都不认识自己了,文森特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要看我码程序更帅。

    为什么,艾莉丝问。

    因为绝大多数看不懂啊,文森特笑。其实他自做管理、开公司以来,码程序的功能已经退

    化了。

    呀,好美啊,艾莉丝大声喊着,扔下文森特,一路向银杏树跑去。

    这已经不需要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去猜测,自家的男人肯定有问题,伊莲终于卸下秘密警察

    的负累,答案一旦知晓,心里也就不那么焦虑了,至于那个女人是谁,长什么样,想要怎

    么样——伊莲觉得都不重要。

    愤怒都没有,只是平添了几分恶心。

    伊莲2001年毕业后就面临失业,法律专业,尽管比较努力,但学校不行,没竞争力。在应

    聘面试过程中,她才发现这个专业也不行。

    眼见搬离学校的日期越来越近,好歹在一家公司先找了份前台的工作。不管怎样,先要有

    点工资拿着,多少都是钱,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回老家县城,父母安排工作,找个当地人

    嫁了,生娃,养老,终此一生。

    伊莲还是眉清目秀的。

    多少让人以为是江南的女孩儿。

    是西南,不是江南,伊莲总要纠正。

    如果脸再瘦一点,就有点像奥黛丽赫本,有人说。

    不就是说我脸大么,伊莲不亢不卑的回。

    她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特别是这种清一色男性的IT公司。

    文森特是公司的技术总监,伊莲第一天上班看到他在办公区布置工作,文森特一张嘴的口

    音,伊莲就听出他们是同一个省份的。

    果不其然,文森特有次到前台取文件,问,你是贵州的?

    是,伊莲说,听你口音也是。

    是啊,我也是,老乡。

    文森特取了文件走了,他的位子在办公区,作为总监,格子比其他人大一些。

    公司不大,她这个前台做的事情也很多,又因为是法律专业,一些合同也让她审看核实。

    伊莲说自己尽管是法律专业,但从学校出来,并没有实践过,理论和实践出入其实很大。

    老板说出了错不用你担责,你先按死板的方式审核,灵活变通的地方我掌握。

    杂事也不少,上午下午定水果,中午定午餐,晚上加班订餐,多少人在,吃什么,口味要

    经常换,程序员烦躁起来说话也不遮掩,这都是花时间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内勤,文员,前台,三位一体,她不免也跟领导抱怨事情小,但是杂,特别是订餐的事,

    一个一个的问,耽误时间,都烦。

    信息反馈到文森特那里,文森特说这好办,然后安排下去写了个小程序,到点餐时间自动

    在各人电脑上弹出,员工点餐确定后,伊莲这里自动显示内容和数据。

    伊莲顿时觉得这帮人真厉害,自己怎么就没学这个专业。

    公司的好处就是管两餐,伊莲不用跟着一起加班,吃了晚饭如果没什么事,打个招呼就可

    以下班,自己慢悠悠的回住处,这个点上,公交也不是那么拥挤。

    因为经常加班,对所有人的考勤也不严格。

    这家公司效益也还好,老板也是年轻人,不抠门,逢年过节给员工发礼品发奖金,时不时

    集体出游放松。

    但伊莲不会跟着这帮IT男去K歌,第一次参加时,刚落座就有人嚷着叫小姐,伊莲始料不及

    会是那样,也很吃惊,知道自己在场会很尴尬,赶紧跟领导打了招呼请假走了。

    在路上她想学校生活跟社会上完全两码事,那么男人,估计也都差不多吧。

    她跟同事都保持距离。

    有时候午餐后休息,办公区就是各种段子,相互分享情色视频和网站。伊莲在这个时候也

    不会到办公区,隔着玻璃大门能听到里面不亦乐乎。

    如果不保持距离,这些玩笑开起来会导致自己在公司完全得不到尊重,没法立足。

    即便是时事政治话题,她也不会搭理,因为这类话题,很伤和气,因为对立面可能就是智

    商的缺陷。

    有时候伊莲看他们争的谁都想说服对方,却谁都没办法说服谁。特别是当时美国911事件,

    让大家亢奋了好久,二三十号人的办公区分了两派价值观争论,键盘都拍烂几个。

    伊莲看着,忍不住要撇了嘴暗地里一笑,心里想着:幼稚。

    一天中午休息时间,办公室正在闹腾,伊莲拿了文件往外走,文森特问,你笑什么。

    伊莲认真的说,哪里有笑了。

    文森特点点头,心想这小丫头片子,鬼精灵。

    伊莲心想,这个老狐狸,从来都不得罪谁。

    他们真正的说话是一次加班,老板和文森特落实一个合同,伊莲要根据意见修改、打印,

    也还顺利,八点多就结束了。

    出了办公楼,文森特说:请你吃夜宵,怎么样,附近有个贵州人来开的小馆子,感觉还可

    以。

    伊莲说正减肥。

    文森特说,你已经是闪电了。

    伊莲笑,说好。

    两人走路过去,十多分钟。

    的确是家小馆子,装修粗糙,四张桌子。过了晚饭时间,店里没其他用餐的人。

    文森特点了份酸汤鱼,问,喝酒么。

    伊莲说不喝。

    文森特说我也不喝酒,这样好了,还是喝点,我们两个人一瓶啤酒,怎样。

    伊莲说那你多喝点。

    两个人自然聊起老家的风土人情,不觉有说有笑。

    原来他们相距不算远,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不过伊莲家在县城,伊莲问:你是布依族么。

    文森特说本来是,改成汉族了,据说现在好多又在往回改,你呢。

    伊莲说我是汉族,然后又问,你会唱山歌么。

    文森特笑,还真不会。

    伊莲拿着杯子笑嘻嘻的说,我会。

    哎呀,那唱唱,反正这也没人。

    那就哼哼吧,伊莲说,然后轻轻唱:

    正月想妹正月正,心中想妹闷沉沉。

    十分想妹十分泪,眼泪湿透枕头巾。

    二月想妹油菜青,相爱不能苦在心。

    相爱不能心在苦,茶饭不思乱心情。

    ......忘记词了,都好多年了,伊莲说。

    你还会土家话?文森特大大的出乎意外,我几乎都不会了。

    我也就会唱这么一点,听不懂,也不会说的。

    好听,比我们那里的人还唱的好,文森特一本正经的说,不过你唱的是想妹歌,女声该是

    唱想哥十二月吧。

    想啥呢,伊莲笑,想的美。

    饭店老板是中年夫妻,在一旁剥着蒜,笑呵呵的看着他俩。

    文森特说,你在公司不怎么说话啊。

    伊莲说,没什么好说的啊,你不是话也少么。

    为啥有时候看你一副嘲讽的表情,喏,这样,文森特学着伊莲式的撇嘴。

    哪里敢,伊莲笑,是你们说的我都不懂。

    我觉得你是在笑他们争论的观点,文森特说

    没有的事——不过,有的观点确实——算有意思吧。

    幸好,我没说过什么好鄙视的话吧。

    你是领导,那么稳重,不会有错的。

    这算是笑话我了,不过有些人的观点,真是,怎么说呢——

    傻逼是吧,伊莲补充。

    文森特大笑,拍着桌子,傻逼,真是傻逼,哎,说出来就轻松了,对了,你说的是哪种观

    点,我们说的是一致的么?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吧。

    你怎么判断那些傻逼观点的。

    我再怎么也是学法律的嘛,这还不简单,伊莲笑着说。

    时间过的很快,差不多该走了,文森特问,你住哪儿。

    地下室,伊莲说,跟同学合租的。

    真的?哪个地方,我也住地下室。

    不告诉你——你收入那么高,怎么还住地下室,伊莲表示不信。

    当然是真的,我跟我兄弟合租,能省就要省啊,还得为以后做打算。

    以后还要娶个北京媳妇,伊莲笑。

    是的,我想留在这里,一说到这个话题,文森特有些沉重起来,你呢。

    我先混着吧,你知道我的学历太普通,在北京估计也只能做这些杂事,不行的话,就回老

    家。

    也好,女人还是要安稳一点好。文森特有些无奈。

    走的时候文森特要送伊莲回住处,说为了安全,不然出事他担当不起。

    伊莲不让,推了几回,伊莲说送一段路吧,到公交站。

    分手后,文森特一个人走在海淀路上,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五月的风暖暖的,

    他也不想急着坐公交,走着走着就哼唱起来:

    正月想哥在春天,想哥不得把手牵,

    想哥不得见哥面,泪如春雨下绵绵。

    二月想哥在春分,想哥不得哥来跟,

    秋水望穿干肠断,相思泪水下纷纷。

    ......

    他突然有些想家了,拿出手机给弟弟詹姆斯打电话,问他在哪。

    那头的电话很很吵闹,詹姆斯说在K歌,问要不要来。

    文森特说不了,早点回,注意安全。

    詹姆斯坏笑的说晚上有伴了,不回来,要不你来也分一个。

    文森特说滚,然后挂了电话。

    天亮了,又亮了。伊莲听到文森特在厨房里叮叮咚咚摆弄,传来笨拙的声响。

    “鸡蛋,牛奶,嗯,还有面包,还有一小块馒头,早餐营养好,对孩子才好-呃,我得赶早

    下去,年底了,事情多。”

    伊莲听着文森特的台词和悉悉索索穿外套的声音,是的,他真辛苦,二十来号人的公司,

    是得赶早——为那个女孩赶着去买豆浆,然后开车送她去上学。

    伊莲不想理他,两人心照不宣,但谁都没先来戳破。

    文森特出了家门,不由得出了口气,太压抑了,自己就像一条夹尾巴狗。

    伊莲百般聊奈,想起几年前文森特离职时,走到前台跟她道别:美女,我走了。

    其实伊莲是早知道他要离职的事情。

    那次文森特请客后,伊莲不是那种认为女人被男人请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不久发工资后

    就在QQ上问他下班有空没,请吃贵州菜。

    文森特回,啥情况?

    伊莲说,别废话,有空没。

    文森特回,那没空也得有啊。

    两人还是去了那家小饭馆,文森特再三的问,有事?

    真没事,上次你请了夜宵,这算是还礼吧。伊莲说。

    哦,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啥?

    万一你表白,我的心理负担就大了啊。文森特一脸坏笑。

    我有男朋友啊,伊莲也笑,你可以排队。

    真的?

    当然,伊莲认真的说,是假的。

    两人都忍不住乐。

    伊莲问,你有女朋友没。

    没有啊,文森特说,你可以考虑考虑。

    不考虑你,我要回老家的,伊莲说。

    舍得这个花花世界么。

    也没什么舍不得吧,总不能一直住地下室,太潮湿了,也乱,地上地下隔了一万年。

    那什么时候回去。

    看吧,还不清楚,伊莲说。

    点了菜两个小菜,然后文森特说准备辞职。

    为什么,不是做的好好的么,伊莲不解。

    我想自己做,文森特很坚定的说,打工很难翻身啊,现在感觉机会还好,整个行业都好,

    前景不错,怕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伊莲拿起杯子说,那先祝你成功。

    文森特说,输了大不了再打工。

    饭后文森特抢着结了账,因为老板也不收伊莲的钱。

    如果你要回老家,不管我在不在公司,记得给我说一声,在去公交站的路上,文森特说。

    行,难不成你还来送么,伊莲笑。

    后来两人在QQ上说的话也多了起来,伊莲有时候在想他是不是喜欢她,但这种事总不能让

    她开口吧。她对他的感觉,只是没有坏感而已,更何况,文森特要离职,要闯荡,要留在

    北京;而她,则要回老家,她不想把感情浪费在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上。

    所以文森特离职时,伊莲笑着说,欢迎领导常回来坐坐。

    文森特看着她,有些扭捏的说,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什么,伊莲问,没懂他的意思:到你那上班?又说,你该挖搞技术的才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跟我一起......文森特看着她。

    伊莲的心砰砰直跳,说,一起住地下室啊,说完脸唰的一下涨红了。

    后来,她问文森特当时是怎么想的。

    骗一个是一个呗,文森特躺在沙发上说,吃亏的又不是我,是吧。

    这个回答肯定是过不了关的,伊莲走过去把脚丫子伸向文森特的鼻子:老实交代,不然酷

    刑伺候。

    哎呀,别,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文森特用手挡着伊莲的脚,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打你主

    意了,就想把你骗到手。

    这还差不多,伊莲悻悻的说,饶你一回。

    而现在,伊莲懒在床上,想起以前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手里,捧在眼前,不堪直视,让人

    难受,万分屈辱。

    她又想到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自己该怎么办,伊莲脑袋里乱纷纷的一片。

    周一上午开完例会,詹姆斯留到最后。

    有事?文森特问。

    詹姆斯点了根烟,说,据说前天晚上你带了个美妞在工体那边跟客户吃饭?

    哟,传这么快,文森特轻描淡写的说。

    都是一个圈子的,当晚我就知道了,詹姆斯说,都不叫上我。

    文森特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嗨,不重要的饭局,大家也就是吃吃饭。

    是不是有两次来公司那个女孩子,詹姆斯不依不饶的追问。

    是,文森特只得招。

    是个美妞——嫂子知道么?

    应该知道吧,文森特感觉被审似的。

    哎,这事么,玩玩差不多也就算了,詹姆斯抽着烟,老练的说,反正悠着点。

    文森特正为带艾莉丝出去跟客户吃饭而懊恼。

    饭后回去的路上艾莉丝很生气,说那几个都是什么人,一直色迷迷的,我是你带去的小姐

    么。

    文森特没想道艾莉丝这么大脾气,各种解释安慰。

    我就是你的玩偶,一个炫耀的玩偶,艾莉丝愤愤地说。

    文森特突然被艾莉丝这么训,窘迫的不知该怎么辩解,他意识到自己在酒桌上的确是得意

    失态了,就像在炫耀一块新买的腕表。

    文森特只好不停的说对不起。

    艾莉丝说着说着就哭了,自言自语喃喃地说:It's the first time for me,you know.

    文森特手忙脚乱把车停一边,吓坏了,心里不由得想起詹姆斯这种情况下会怎样。

    这方面,詹姆斯不说老练,经历的女人和事肯定比文森特多的多。

    从形象看,詹姆斯的五官要比文森特紧致一些,加之稍微有些偏瘦,于是显得有型,天生

    就是冲桃花运来的。

    学习不好,文森特以前也苦口婆心的劝,也让他在假期来北京逛了逛,花花世界对一个西

    南乡镇上的小朋友产生了巨大的震撼。

    文森特说,好好读书,好歹考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然而詹姆斯大专的线都没上。

    文森特还是把他弄来北京,送到一所985大学读成人班,管他是否乐意,就学计算机专业。

    在校期间,詹姆斯就显示了出类拔萃的撩妹能力,花样特别多,脸皮特别厚,被同学追封

    为情圣。

    文森特管不了那些,只能在学习叮嘱,寒暑假都安排在电脑城打工,手把手的教,经常布

    置一些小任务,两年下来,好歹也算混到专科文凭,实践经验也有些,然后安排到朋友的

    公司,詹姆斯并不领情,总感觉还是受到兄长的监督,没多久辞职换到另一家。

    文森特想想也好,让他自己闯。

    詹姆斯犹如放归到大草原上的种马,一发不可收拾,不知惹了不少事情,但他自己竟然能

    一一化解。

    文森特说你也手紧点,存点钱,想长远些,把钱花在那些女人身上有意思么。

    当然存的有,詹姆斯打了个响指,潇洒的说,哥泡妞还需要花钱么,倒贴我我还看乐意不

    伊莲也劝说你就不能好好谈一个结婚,这样晃,有意思吗,能晃多久。

    詹姆斯立即一本正经的说,得,嫂子,我马上就去找一个正经的谈。

    文森特起初开公司单干,拉詹姆斯入伙投些钱,认股份。

    詹姆斯怏怏地说没钱。

    没钱就出人吧,给你少认点股份,从工资里扣。

    詹姆斯不乐意:可以不来么。

    文森特拉着詹姆斯在路边摊喝小酒,从父母的情况讲到自己,从行业前景讲到现实残酷,

    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讲的詹姆斯不得不从。

    在一起共事,文森特才进一步发现自己兄弟在工作上真是个二百五,但在商务这块却有一

    套。文森特善于对事说事,对工作、技术专业且负责,但商务洽谈除了技术之外还有别的

    内容,就是詹姆斯的擅长了,吃喝玩乐、插科打诨,完全就是谈判中的润滑剂。

    加之伊莲对内务后勤的管理和保障,从三个人开始,也算是顺风顺水,公司发展到十来个

    人,虽然小,却也充满了张力和活力。

    2004年,伊莲咬牙在海淀区四环按揭了一套房80多平米的房子。

    詹姆斯在老家买了两座半角楼。

    文森特表示不理解:你这是投资还是打算以后回去养老?

    詹姆斯说都有啊,你看你咬着牙买房,我用了你首付的五分之一买两座楼,还带院子,现

    在老头子管着做翻整装修,几万块就搞成镇子里最好的,等有钱了,老家就是我的避暑山

    庄。

    文森特知道他玩乐消费大,手里的钱少,能用在固定资产投资上就很不错了,总比浪出去

    的好。

    而真正赚快钱的是詹姆斯敏锐地察觉到IT行业的高速发展,有些法律还没有监管到的灰色

    地带业务。

    2007年,伊莲在六环顺义买了现在的一百四十平米的房,不过已经是全款支付了。

    伊莲怀孕后,把工作交了出去,但财务这块还是监管着没松。

    所以文森特想都没想过离婚,成本太高,再则,离婚,跟谁过,艾莉丝?那简直是疯了,

    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文森特可做不出来。

    但文森特又沉溺于艾莉丝的容颜和少女的身体,不能自拔。

    艾莉丝经常抱着他,撒娇,望着问:文森特,你喜欢我么。

    文森特说,喜欢。

    那你爱我么。

    每每说到爱,文森特心里不免一沉——什么是爱呢,但也强装底气的说,爱。

    爱是肉体上的欢娱还是生活中的责任?

    在这个权衡中,艾莉丝和伊莲各站在一头 ,文森特知道自己不对,却都贪婪着什么都不愿

    意舍弃,他知道自己陷在泥沼里。

    每当回到家里,房间里弥漫着伊莲的气场,文森特压抑的不敢呼吸,做什么事都贼手贼脚

    ,却又要故作平常。

    伊莲说分房睡吧。

    文森特心里一紧:为啥。

    你现在睡觉不安稳,晚上翻来翻去的,影响我,伊莲说。

    文森特心里不免长松一口气,说好,同时不由得又一紧,自己会不会说梦话了?

    这下晚上可以关起门放心的跟艾莉丝聊天了。

    伊莲敲他的门,打开问,关着门睡觉不闷么。

    文森特早收好了手机,说没觉得,还行。

    伊莲带上门,走了。

    文森特竖起耳朵,确定伊莲走了,又拿出手机给艾莉丝短信:睡吧,别影响明天上课。

    元旦节时,伊莲说今年春节回老家过。

    回老家?文森特有些不安:你都快八个月了,回去一路颠簸受累,不安全也不方便吧。

    看你了,我可以先回去,你愿意回就回,伊莲不紧不慢的说。

    那还是一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订机票吧,文森特说,詹姆斯在公司,还有二十多天

    就春节了,也没什么事。

    晚上文森特跟艾莉丝发短信说春节要回老家。

    艾莉丝说好想跟你一起去。

    文森特心里却心里一直打鼓,这次回去,会安生么。

    文森特的老家在山里,因为穷,受外界干扰小,保留了很多布依族的原貌和风俗习惯,沿

    着坑坑洼洼的石头街面走着,两边是跟着地势参差错落的台楼、半楼,不少年轻人都出去

    打工,一年春节才回来,这也是镇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挣钱回来的,不愿意住这种老式灰暗的石片吊脚楼,被集中在镇上另一片地上修砖瓦房,

    或者小楼房。

    从老街俯看过去,那些各自为阵的房子高高低低、龇牙咧嘴,头顶上栽着各式的天线,像

    另一个星球。

    在2004年通了高速公路,驴友发现这座依山绕水而建、具有原始古朴风貌的布依族村落,

    逐渐有游客专程而来,市里县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05年时,先在几个必经路口一拦

    ,修个售票处,开始收钱。

    紧接着挨家挨户宣传要搞民生,发展旅游经济,统一修建,统一打造,统一保护,统一管

    理,该拆的要拆,该迁的必须走,该让路的必须让。

    始料不及的是遭到布依族老人的强烈反对,几十年摆设有窟窿的钟楼被敲响,大家在老祠

    堂商议,别说半边的房子不让拆,一片石瓦都不许动。

    越来越多其他村落的布依族人赶过来凑热闹,大家都是沾亲带故。

    詹姆斯很快赶回去,一是文森特担心父母,二是他担心自己的两座楼被拆。

    那段时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纷纷赶回家,詹姆斯在天涯论坛上发帖请求声援保护原生态布

    依族部落,帖子被炒到置顶,一时间沸沸扬扬。

    于是一边是挖掘机钢钎,一边是锄头棒子石头,双方几天对峙不下,警察在一围观。

    在最后通牒时限之日,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布依把家里珍藏了几十年的长管火药枪端出来,

    颤巍巍地朝挖掘机开了一枪。

    没响。

    又开一枪。

    炸膛了,把自己给伤着了。

    一见着血,温和的布依族村民们的愤怒顿时被火点燃,石头瓦块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飞了

    出去。

    好在挖掘机们狼狈逃窜的快,丢下一股子柴油废气味。

    后来市县决定保持现有原生态,以民族团结为重,尊重兄弟民族的风俗。只针对老区的水

    、火等安全方面加强管理,但旅游门票,还是要收的。

    这回真便宜了詹姆斯,立即就有外地人来租用他的房子搞民俗餐饮。

    当他再想买时,已经没人愿意再卖了,连地也买不着,而且还禁止新建。

    这难不住詹姆斯,他请吃带喝给夹塞,打个擦边球,总算在原有半角楼地址增加了两百平

    米,于是扩建。

    现在,他这极具布依族民俗特色的连片半角楼,成了驴友聚合的地点。

    文森特跟伊莲的婚礼,就是在这里举行。

    詹姆斯是很敬重伊莲这个嫂子,在天涯发帖都是伊莲主笔,从法律层面、民族政策、逐条

    驳斥拆迁的不合法、不合理,既有反驳,又有建议,同时对布依族的生活、风俗、历史文

    化有着大量的描述。

    看的詹姆斯感慨万分:学习,有文化是多么的重要。

    后来办新增土地,跟相关人员打交道,詹姆斯担心会受到很多刁难,但并没有,酒桌上都

    说他有才华,写的好,有水平,到底是在北京工作,见广识多,为家乡做了一次很好的宣

    传。

    詹姆斯从来都没有过的难为情。

    文森特让詹姆斯提前一个月回老家帮忙准备婚礼的事,那年文森特30岁,双方家长都催的

    不行。

    ——你同学的孩子都在浪哨了,文森特的母亲在电话里从唠叨变成发脾气。

    现在他们家在镇子上是有些受尊重的,两个孩子在北京,特别是詹姆斯两座半角楼,最亮

    堂、最气派。

    这些都足以让人羡慕,唯独两个儿子的婚事让两个老人挂不住脸。

    更不要说伊莲的父母,自己女儿26岁还没嫁出去,简直没脸说。

    当地风俗就是那样。

    文森特真希望自己就是汉族,摆个婚宴喝两顿,图个热闹,然后该干嘛就干嘛。但父母都

    不同意,强调一定要按布依族的婚俗走过场,不说全部,至少也要像那么回事。

    2006年10月3日,农历八月十二,宜出行、嫁娶。

    接亲的队伍一大早就来了。

    为迎合布依族婚俗,伊莲家也请了几位能说会道,善歌善舞的布依族艺人来捧场应对。

    作为男方怎么能让了气场,两方大清早就在街上拉开阵势对歌,你唱我应。接亲的小伙子

    们像攻坚战一样,冒着被打亲的抹锅灰、被喷水往里冲,一直唱到单位院子里,歌声,笑

    声,哄闹声,不知引得多少人停下脚步观望。

    宴席后,伊莲按布依族新娘的风俗,被梳妆打扮,盘帕包头。

    在接亲的车上,文森特看着伊莲的模样,暗暗拉着她的手,悄声说,我怎么看,你都像牛

    夫人啊。

    伊莲甩开他的手,在袖口边露出一截中指,吐了个口型:Fuck......

    文森特忍不住大笑。

    这是他们生活里的小趣味。

    都说他们有夫妻相,性格也像。

    其实伊莲在家里,两个人的生活中很俏皮,经常搞些文森特受不了的玩笑,比如爆粗口。

    文森特刚开始还不习惯,觉得怎么能这样,太不符合形象了,但伊莲才不管他,开心不开

    心,张嘴就是Fuck,Shit,更不要提窝草,尼玛之类的。

    说的又自然又顺溜,搭配巧妙,出其不意,没一点违和感,每次创新都把文森特笑的气喘

    但一出家门,伊莲就是伊莲了。

    文森特问,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自然转换的。

    伊莲忙着自己的事,看也不看她,伸出中指一竖。

    又把文森特肚子笑疼。

    十一

    接到亲的当天晚上,詹姆斯那座三百平米的角楼被太阳灯照的亮如白昼,开始传统的唱荷

    包活动,荷包有喜线穿着,里面装着白果、花生、大枣等。两人一组,一个主唱,一个帮

    腔,唱足12首歌能得到一个荷包。

    传统的布依乐师登场,勒尤、月琴、短箫......悠扬、委婉、欢乐。

    而后,另一只现代乐队登场,架子鼓、贝斯、电吉他.....瞬间点燃全场。

    唱荷包分两组交叉进行,先是礼让中老年人,由传统布依乐师伴奏;

    年轻人登场,则是现代乐队。

    以唱荷包为主,穿插各种年轻人的卡拉OK。

    现代乐队的年轻人悟性高啊,时不时配合布依乐队伴奏,增添了许多意外的节奏和效果。

    这样的唱荷包形式是从所未有的,引的镇子里空屋全出来看演唱会般。

    这样的安排和阵势让文森特也大吃一惊,因为詹姆斯并没跟他沟通过。

    詹姆斯得意的说,你就好好结婚吧。

    那晚詹姆斯跟一帮年轻人都喝的有些多,兴致一来,他跑到台上唱荷包,唱着唱着就改词

    加塞荤段子,全场都给乐翻了。

    这以后,大凡镇子里的喜事,差不多都按这个套路来,都会在詹姆斯这个场所唱荷包,每

    逢长假、节日都会上演,也成了游客体验民俗婚庆的一个固定节目。

    文森特回过神来,说,想不到啊,你这个奸商。

    今年,现在,他们是台下看客,但伊莲兴致不大,看看就往回走,文森特也跟着。

    伊莲说你跟着干嘛,还早呢,回去你也没事,跟你的朋友叙叙旧吧。

    文森特觉得也是,让她脚下小心点。

    其实跟那些同学、朋友有什么好玩的,话题根本谈不到一块,喝酒也不是他喜欢的。

    文森特还是回到台下看热闹,摸出手机给艾莉丝发QQ。

    他们回来住文森特父母家的,山里潮湿,文森特根据北方的火炕取暖原理对的火堂进行了

    改造,虽说老房子墙体薄弱了点,保温效果差,但有那么一点干燥暖和还是跟以前很大不

    同。特别是他们这次春节回来,伊莲又大着肚子,他妈妈每天把火烧的足足的。

    伊莲半靠在床头,搭着被子,也不想睡,看了会儿书,外面不时传来婚庆唱荷包的喧闹声

    ,她给文森特发短信:还是早点回来休息吧,外面冷。

    没一时文森特回来了,跟老父亲在堂屋闲聊,开了瓶酒,伊莲闻到油煎香的血肠粑,就出

    来用文森特的筷子挑了片吃,这是她喜欢吃的。

    文森特说,腌腊制品,怀孕还是少吃点好。

    伊莲又挑了一片,放下筷子,说,懒得跟你说。然后回房去了。

    第二天早上,文森特起来的晚,洗漱时问母亲,伊莲呢。

    她说出去走走。

    文森特不觉一停,走走?去哪里走?多久了?

    有一阵了,他母亲说,应该就在街上吧,怎么了。

    哦,文森特慢条斯理的洗着脸,没事,我去看看。

    出了门,他马上打电话,但是关机。

    文森特发了条短信,你在哪?

    然后快步往上街走,到头了,没见到人,然后折返又往下街走,整条街不长,小坡上下,

    辗转折叠,文森特跑出一点汗来,还是没看到人。

    于是问了几个街坊,有人说是好像往背后的山上方向去了。

    文森特急匆匆的往山上赶了好一阵,果然远远的看到伊莲,他大声喊。

    伊莲向他挥挥手,又继续向上走了。

    这段背山是缓坡,文森特一路小跑追了上去,还是累的气喘,因为没吃早饭,竟然有些头

    晕。

    怎么乱跑,上山都不说一声。

    这又不是什么山,伊莲用手扶着腰说,继续向上走。

    要去哪,文森特问。

    到那,伊莲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

    哦,好,文森特只得跟着。

    所谓背山,就是转过山弯,眼前就突然开阔,豁然明朗,不远处的盘江回了一个弯,看不

    到江水是怎么来的,也看不到要去哪儿,倏地一下就被山掐断了,只看到回旋的这一段,

    又称回龙湾,顺着山势往下看,隐隐落落的藏着的吊脚楼冒着晨烟,这也是游客必来驻足

    的观景点。

    伊莲站在山弯,望着薄雾里层层叠叠的远山峰岭,不禁说好漂亮。

    文森特早已喘息过来,山间冷冷潮湿清新的空气顺着呼吸贴着血脉,像是把人清洗了一番

    ,他也不由的说,哎.....这才是雾,不是北京的霾。

    等以后,我可以带着孩子来这里生活,伊莲说。

    文森特听着,心里顿时愧疚不安起来,走上前,拉着伊莲手。

    伊莲还是看着远处。

    但是文森特看到她嘴角有一丝轻轻的一撇,他懂得这是伊莲式的蔑视,根本不想跟你这种

    人说话的意思。

    伊莲把手拿开,走了两步,还是望着远处,眼泪落了下来。

    但是她不哭。

    十二

    还有一个月就是伊莲的预产期,文森特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开始准备医院的事。

    他妈妈来电话说,想过来带孙子。

    文森特拒绝,说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带,有保姆,伊莲全职妈妈,忙的过来。

    之所以拒绝,主要是考虑到婆媳关系,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在发生那样的矛盾,真是会

    要人命,文森特想想头都大。

    但是文森特接到艾莉丝的父亲电话,说一起聊聊。

    是在咖啡馆见的。

    文森特心里一直打着鼓,然后知道了艾莉丝并不是高二,而是初三,十五岁。

    艾莉丝父亲说,他们先前常年多在美国,接受西方教育理念,即便是孩子不大懂事、天真

    ,做的事情,无论对错,他们一般都会采取尊重的态度,在家里尽可能平等、民主的讨论

    ,而不是粗暴的干涉,因为他们也没有权利去干涉。

    艾莉丝的情况,他们早有察觉,也问过,以为是学校同学,所以,现在所做的,对文森特

    家庭带来的困扰,他和艾莉丝的妈妈深表歉意。

    文森特只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肯定是伊莲找过去谈了,但他怪不到伊莲头那里去,是自己的错,文森特不是那种恼羞

    成怒是非不分的人。

    他只是无比的难堪。

    晚上艾莉丝QQ上问,我爸找过你了?

    文森特回,是啊,在一起喝咖啡。

    我爸妈也跟我说了,你怎么想?

    文森特捏着手机,不知怎么回才好,盘算了好一下回过去,我要想一想。

    你会不爱我了么,艾莉丝问。

    文森特犹豫着,还是回了:不会。

    那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啊,艾莉丝追着问。

    文森特被折腾笑了,回:爱,睡吧,别影响明天上课。

    周末你来接我么,艾莉丝问。

    这周不行,文森特回,要带老婆去检查,预产期快到了。

    艾莉丝回了个撇嘴,那好吧,晚安,想你。

    文森特回了个心,想你。

    其实周末不会去医院做检查,他撒了谎。

    文森特一晚上思前想后,决定采取冷处理的方式,慢慢的拖一拖,他怕伤着艾莉丝的心—

    —但伤心,肯定是必然难免的。

    文森特觉的自己陷入两端的愧疚,眼前一会是伊莲的眼泪,一会是艾莉丝,艾莉丝会怎样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是必须选择一方,文森特暗暗地下着决心。

    周末,文森特在家闲了一天。

    晚饭时,伊莲问,今天不出去?

    文森特闷着头吃饭,不。

    我去找过那个女孩的父母了,伊莲说。

    是的,她父亲来找过我了,文森特放下碗筷。

    那个女孩十五岁,伊莲看着他。

    文森特不说话,拿起筷子吃饭。

    伊莲轻轻瞥了下嘴,说,还好,过了十四岁。

    文森特听出言外之意,把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使劲一顿,穿了鞋就往外走,狠狠把门砰地一

    摔。

    他从北门火沙路转到南门御安路,围着小区兜了几个圈,出门走的急,没带手机,没穿外

    套,北京三月底的天,晚上还是有些凉,路灯在雾霾里浑浑浊浊,他知道伊莲这是故意挑

    衅气他,因为她知道他还是要几分脸的。

    眼见着街上没了人也没了车,文森特走的腰酸腿痛,熬不住,还是灰溜溜的往家走。

    没带钥匙,犹豫了一阵,只得敲门。

    伊莲开了门,文森特没抬头看,但脑子里是伊莲撇着嘴蔑视之笑。

    手机放在书桌上,没被动过。

    有艾莉丝的QQ,问他在干嘛。

    文森特回,刚才出去谈事,忘记带手机,明天要出差几天。

    艾莉丝问几天回来啊。

    文森特回,快的话三四天,慢就一周。

    文森特每天早晚开车进出小区都和以前错开时间,做贼似的,不再走北门,而是绕到南门

    他有时候都怀疑艾莉丝会不会路过他家向里望,所以尽量不坐在客厅,而呆在书房,也懊

    恼自己当初怎么就买了一楼。

    这样加起来躲了两周,伊莲的预产期真的要到了,老家的保姆也已经过来,是伊莲父母家

    那边选的人。

    文森特下午在商店买婴幼品时,詹姆斯来了电话:你回公司一下。

    文森特说你处理就是。

    詹姆斯说,不是,我处理不了,那个女孩来公司了。

    文森特感觉天一下都暗了,今天不是周末,那艾莉丝应该是逃学出来的,一时不知该说什

    么。

    你还是赶紧吧,詹姆斯说,我先稳一下。

    文森特说好。

    多久时间,我看她情绪不大好,你得快点,詹姆斯说,我给她个时间,让她心安一点。

    文森特有点慌,说,半小时。

    文森特到了楼下给詹姆斯打电话,她还在么。

    詹姆斯说在。

    那我上来,文森特说。

    别,别,詹姆斯在电话那头制止,千万别到公司来,你傻啊,生怕公司的人不知道么。

    文森特恍然,那我找个地方?咖啡馆?

    不行,在咖啡馆闹起来也受不了。

    那到我车上,你带她到地下车库来。

    詹姆斯在电话那头表示对自己哥哥的智商有点着急:不行,车上那样的封闭场合,两个人

    ,她往你身上一抱,这么个美妞,是人都会投降。

    文森特没了主意。

    这样,詹姆斯说,你到15楼,隔了公司十来层,那上下几层是住家户,吵一吵也是别的地

    盘,不会引起大的动静。

    文森特连说好。

    那我带她下来,但是,詹姆斯说,这次你要狠下心搞定,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心软,不然以

    后麻烦更多。

    文森特说好,知道了。

    文森特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心想,幸好还有个兄弟。

    但是电梯门打开,当他看到艾莉丝第一眼时,心疼的没办法。

    艾莉丝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光彩,憔悴,魂不守舍。

    文森特把她带到消防通道。

    艾莉丝问,为什么在这里?

    文森特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害怕?艾莉丝看着他。

    文森特喉咙发干,脸上挤出一点笑来,不怕,嗯,也怕。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艾莉丝委屈样子。

    最近真有些忙,你也知道的,文森特手里还提着纸尿裤,晃了晃。

    为什么短信QQ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了。

    最近真的是有些忙,文森特没有底气的重复着。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你不爱我了,艾莉丝忍着眼泪哽咽着说。

    文森特说不出话。

    但是,但是我爱你,艾莉丝哇的一下大哭起来,眼泪开闸了一般。

    文森特吓坏了,感觉艾莉丝的哭声在整栋大楼里回响,要把整栋的人引来。

    他唉唉哎的,说着别哭,别哭啊,想去抱艾莉丝,但另一个文森特又制止了他,不能那样

    做。

    果然有人推开消防门探头来看,是个老头,文森特跟艾莉丝保持着距离,冲着老头有礼貌

    的点头笑笑,老头缩了身子回去了。

    艾莉丝还是哭着,抹着眼泪,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文森特回过一点头绪来:艾莉丝,艾莉丝,你听我说,你才十五岁啊。

    十五岁跟十七岁有区别吗,就不能爱了么,艾莉丝哭着。

    不是,不是你理解的那样,这是在中国,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说你读高二呢。

    我不是真想骗你的,艾莉丝喊。

    不,不关你的事,文森特说:是我不对,艾莉丝,你听我说,你现在该好好读书,过你这

    个年龄该过的生活。

    艾莉丝哭,文森特,你是不爱我了。

    不是爱不爱的事情,文森特说,等你上了大学,会有很多优秀的男生,那才是你的生活。

    艾莉丝看着他,抽泣着。

    文森特说完,心里不禁空空的一落,他心想,我就这么失去她了?

    艾莉丝好不容易平静一些,一脸的眼泪:那我走了。

    文森特不说话。

    你还会跟我短息么,艾莉丝说。

    当然会,文森特松了口气,为什么不会呢。他拉开消防门。

    我走楼梯,艾莉丝说着,把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有些不稳,失魂落魄。

    文森特拉开门,松手,门一声反弹。

    但是文森特并没走,他悄悄的站在原地,听着艾莉丝下楼的脚步声,隐隐的抽泣,有那么

    一会,艾莉丝又哭了,站在楼层,哭够了,再往下走。

    文森特隔了几层楼,悄悄慢慢的尾随着,不敢呼吸。

    然后他听到一楼消防门的回闪碰撞声,赶紧冲下楼,小心的躲着,看着艾莉丝招手叫了的

    士上车。

    文森特回到楼梯,慢慢往上走,空空荡荡的楼道里还有艾莉丝哭过的味道。

    十三

    文森特守在产房外,没有紧张和期待,他只觉得大人小孩平安健康就好。

    伊莲怕顺产疼,要求用剖腹产。

    十点多,两个护士嘻嘻哈哈的抱着孩子出来,喊着文森特的名字,把孩子给他,说好漂亮

    的孩子,是个儿子。

    文森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黑红黑红的,稀疏黏糊的头发,小眼睛闭的紧紧的,很安静的

    呼吸着。

    文森特觉得孩子好丑啊,一点也没有月亮般的感觉,但还是问,大人好么。

    护士说很好啊,难得有男人这么问。

    文森特忙完工作就赶到医院守着,看着孩子孩子的眼睛,听着孩子的哭声,看着孩子睡着

    微微笑的模样。

    他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什么都抢着做,特别喜欢换尿布。

    尿布是保姆从老家带来的旧棉布,又软又柔和。

    伊莲的妈妈说不要偷懒用尿不湿,会成罗圈腿。

    文森特当然不信,但还是听从了,毕竟就是麻烦一点,累一点,而且他很享受换尿布的乐

    趣,换的又快又好。

    邻床的女人一个劲的抱怨自家男人这不会那不会,让文森特很是尴尬。

    好在一周就出院了。

    文森特开始推应酬,能不去的就不去,跟着保姆去菜市场学习买菜,在厨房捧着菜谱煲粥

    做菜,空了翻看育儿书籍,孩子晚上只要一有响动,他就起来,如果哭夜,就抱着孩子在

    客厅里慢慢走,慢慢哄。

    一刻都没得闲。

    他不敢闲下来,不想让自己的脑子的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看到爱丽丝大颗大颗的眼

    泪,听到艾莉丝的哭泣在楼道里顺着回旋,他就像掉进了漩涡,像从高楼间往下坠落,一

    直坠落,没有底。

    有晚伊莲过来给他盖被子,他直挺挺的坐起来,两眼也是直直的,把伊莲吓坏了,他喘着

    气,好一阵回过神了,说做噩梦了。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两眼通红,

    他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人,问,是自己么。

    他不敢睡,总是在各种各样的梦里挣扎着醒来。

    艾莉丝也发短信或者QQ,问他在干嘛,文森特都如实说,在抱孩子,在洗尿布,在厨房,

    在上班.....

    如果艾莉丝发的的想你之类的,文森特坚决不回。

    没多久艾莉丝说要期末考试了,算是中考。

    文森特鼓励她好好学习。

    艾莉丝发了个怒火的表情,说,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妈。

    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在慢慢的坚硬如铁了,甚至为这点进步有些小小的骄傲。

    都说孩子是见风长的,眼见着孩子睁开了眼打量这个世界,眼见着孩子眉目五官有了他们

    夫妻的模样,眼见着孩子用本能的意识跟他们交流,文森特感觉自己像孩子一样在重生。

    一天晚上,都十点多了,艾莉丝QQ上问,在干嘛。

    文森特说在家。

    艾莉丝问,没带孩子?

    文森特说孩子已经睡了。

    艾莉丝说,很想你。

    文森特没回,像以往那样,拖一拖不回也就算了。

    艾莉丝又说,我想见你。

    文森特还是不回。

    没多久,艾莉丝又发过来:我在你家外面。

    文森特吓了一身汗出来,轻手轻脚的把自己这边房间门关好,灯也暗了,手机调到静音,

    坐在书桌旁,捏着手机,心脏放大一万倍般砰砰直跳,手心都捏出汗来。

    他脑袋里迅速的旋转着,该怎么办,怎么回复,出去还是不出去。

    不出去,万一艾莉丝来敲门怎么办?

    文森特不敢想象那种画面。

    出去?出去,他不敢,他不知道出去会有什么情况发生。

    文森特像被两面火烤一般煎熬。

    艾莉丝又发来短信,我只是想见见你。

    文森特像是躲在房间里的一只甲虫,汗涔涔的捱着时间,为自己怯懦深深地耻辱着,却动

    不了半步。

    像是过了一万年,艾莉丝发来短信:我回去了,再见,文森特。

    文森特瘫在椅子上,没有一点力气,恨恨地把头抵在桌沿上,没有了呼吸。

    后半夜孩子醒了,文森特给孩子兑奶粉,给孩子喂奶,一晚上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着,直

    到天蒙蒙亮,他打开门,走到小花园,月季花开的正娇艳,散发着芬芳的味道,一朵一朵

    的,都像是艾莉丝来过,又刚刚离开。

    上班时,文森特收到艾莉丝的短信:文森特,我今天的飞机,跟妈妈去美国读书了,不知

    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你保重。

    文森特像平常一样处理完工作,中午跟詹姆斯说要回去休息下,出了办公楼,并没有开车

    ,他走着,从中关村大街,走到四环路,再继续,顶着北京七月的太阳,说是漫无目的,

    却是家里的方向。

    他戴上耳机,打开那首歌,循环播着,一直走到天黑。

    He deals the cards as a meditation

    And those he plays never suspect

    He doesn't play for the money he wins

    He doesn't play for the respect

    He deals the cards to find the answer

    The sacred geometry of chance

    The hidden law of probable outcome

    The numbers lead a dance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th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He may play the jack of diamonds

    He may lay the queen of spades

    He may conceal a king in his hand

    While the memory of it fades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th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the shape of my heart

    And if I told you that I loved you

    You'd maybe think there's something wrong

    I'm not a man of too many faces

    The mask I wear is one

    Those who speak know nothing

    And find out to their cost

    Like those who curse their luck in too many places

    And those who fear are lost

    I know that the spades are the swords of a soldier

    I know that the clubs are weapons of war

    I know that diamonds mean money for this art

    Bu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of my heart

    That's not the shape, the shape of my heart

    十四

    你是不是生病了?詹姆斯问,最近不大对劲啊。

    没事,晚上孩子吵夜,没睡好,文森特说。

    不是有保姆么?

    自己带放心,没事,文森特说,现在已经好多了。

    詹姆斯抽着烟,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这样,出去放松放松,怎么样?

    算了,你知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就当去看看,散散心了,准保刷新你的认识,詹姆斯说的来了兴致,连我都想不到。

    文森特不禁笑,北京玩的地方不就那么回事么。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北京,是东莞,文森特说,完全是另一种文化、现象。

    文森特很奇怪詹姆斯嘴里能冒出文化现象的字眼来。

    周末,他们乘飞机到深圳,然后到东莞。

    詹姆斯显然轻车熟路,上了的士:盛世歌朝。

    文森特确实被震撼了,一种万花筒般的眼花缭乱的晕眩。

    詹姆斯笑嘻嘻的说,你慢慢选,不用急的,我玩自己的去了。然后又凑近文森特耳朵说,

    你不要给任何人留电话,或者,你留我的。

    文森特点头,表示明白。

    他们离开东莞时,文森特在酒店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对着镜子,仿佛劫难都已过去。

    詹姆斯说,男人么,都得过女人这一关,跟码程序差不多,错多了,也就会了,不慌了。

    文森特心里反对,却也没有理由反驳。

    在飞机起飞前,他拉黑、删除了艾莉丝所有可能的联系方式。

    到了北京,文森特买了一束玫瑰,在家门口并没有掏出钥匙,而是敲门。

    伊莲抱着孩子开了门,看见花,看见文森特。

    文森特在门口拿着花,抱住伊莲,两个人一起看着孩子。

    伊莲在他耳边轻轻生生的说:Fuck,You.

    文森特活回了文森特,他上班,努力工作;他下班,赶紧回家抱孩子;他煲粥做菜,已经

    驾轻就熟。

    没多久,文森特把家里的宽带和手机改成电信,废弃了移动卡,手机锁密码是孩子的生日

    ,伊莲也都知道。

    他也偶尔出去户外,回来安静的画油画,只是一拿起笔,脑子里满是秋天金黄,禅林寺那

    棵千年的银杏树的叶子铺天抢地洒满了一地,艾莉丝一袭鲜艳的红,快乐的转着圈,向他

    喊:文森特!你画一画我,好不好!

    他画的色调就一直那么浓烈,强烈的对比,像要直直地刺进人的心里,他想改,怎么也改

    不了。

    极度烦躁时,他又去过三四次深圳,一个人。

    每次回来都洗的干干净净,买一束玫瑰花回家。

    后来再也不去了。

    他很多年都害怕听着飞机划过天空,他的心就是天空,一有飞机掠过,都是一道一道灰白

    的划痕。

    尽管他们小区没再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线上,并没什么影响。

    但他执拗的买了近昌平的房子,最终却又不想搬过去住。

    他跟伊莲还是分床睡,成了习惯。

    在14年,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还是儿子。

    时间就这么过去,老大进了国际学校读书,艾莉丝读过的学校。

    伊莲开始学英语,计划等老二六岁时,就出去。

    特别是18年,身处政治中心的首都,各种言论,让伊莲和文森特都有些不安和紧迫。

    关于去美加,还是澳洲,或者欧洲,文森特拿出工科生的精神,结合各种情况,进行了全

    方位综合分析,最终,暂时没结果。

    钱不是问题。

    文森特问詹姆斯有否考虑将来也出去。

    詹姆斯断然拒绝了,说以后回老家。

    詹姆斯一直单身,他说,准备一直单下去。

    但是,要近四十的他好像也有点浪不动了,这一年带着的都是同一个女人,而不是像以往

    每次带着不同的女孩。

    伊莲跟文森特说,你也不用担心,这世上,总有一个女人能收拾的住他。

    有天詹姆斯给文森特打来电话,很兴奋的说,在三里屯看见艾莉丝了。

    文森特说,哦?还有这事?

    詹姆斯说,是真的,我叫她了,她还记得我,还是那么大方,还是那么漂亮,比以前还漂

    亮啊,她还问起你。

    文森特呵呵笑,你别乱说话啊。

    怎么会,我当然知道分寸,也就几句闲话,她说要来看你哦,詹姆斯在电话那头哈哈的笑

    挂了电话,文森特心里也不觉微微的笑,十年了。

    周末的下午,文森特在小区的广场看着孩子练网球,坐在椅子正闲的无聊时,看到一个红

    衣裙的女孩子从转角处走过来,戴着大墨镜,浅黄的遮阳圆边帽。

    文森特知道是艾莉丝,就那么微笑着,一直看她走近。

    艾莉丝摘下墨镜,阳光般的笑:文森特。

    文森特也笑,说,伊莎贝尔,你长大了,二十五岁了,好漂亮。

    不要提年龄好吧,伊莎贝尔笑,我不想长大,不过你也没怎么变啊。

    不,I'm old enough. 文森特脱口而出。

    两人都乐了。

    你来干嘛,文森特问。

    来看房子,二是想来看看你,伊莎贝尔说,以前我爸是要卖掉房子的,但是涨的太快,所

    以一直没卖,这次专程回来卖掉,不然总是个事情。

    你怎么知道能遇到我,文森特说。

    遇不到那就遇不到啊,不过我感觉能遇到。

    那是你儿子?伊莎贝尔问。

    是的。

    更像他妈妈一些,比你帅。

    这怎么比的过呢,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也是你们的,文森特笑。

    说了几句,伊莎贝尔告辞忙自己的事情去,文森特目送着。

    伊莎贝尔突然转身,俏皮的笑着向他挥挥手,走了。

    文森特坐在那里,四月的阳光有些热,儿子咚咚咚的跑过来,一脸的汗,问,爸爸,那个

    阿姨是谁。

    嗯——是大姐姐,文森特沉吟着,他搂过孩子抱着,亲了一下汗渍渍的小脸蛋,是咸涩的

    味道,说

    ——是爸爸以前爱过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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