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月贵得了一种严重的心脏病。丈夫在县医院弥留之际,她拉着丈夫的手,说:假如你走了,我会把冬冬和希希拉扯大的,你的家我也会给你管好的。丈夫艰难的点了点头。
三天以后,丈夫永远地去了。冬冬和希希,一个打幡,一个抱罐,马蹄钱一路飘洒,一队悲伤的人群走向了村外的坟地。
村人们说,一个年轻媳妇拉扯着两个吃奶的小子,这可怎么过呀?
黑洞洞的夜里,天上没有星星。一束手电筒的光芒,穿透了夜空。她,在黑夜里踩着泥泞的羊肠小路,艰难地走着。来到了自家的地头,开始浇地了。
你一个人行吗?一个粗重的男人的嗓音。行、行,黑暗中她苦笑着说。他开始埋头帮着她开垄、看畦。他和她,黑黑的田野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真静呀,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论辈分她应该叫他堂弟。堂弟这两年没少帮他。堂弟人老实,即使在黑夜里两人独处,也没有任何想法。弟媳妇耐不住风言风语,指桑骂槐地说话。
她把气咽进了肚里。她的度量大是有名的,抱负心量更大。丈夫未过世前,她经常跟丈夫探讨致富的道理。但都被正统的丈夫挡了驾。农民不像个农民,不安分守己地种庄稼,胡搞个啥?咱经不起折腾,小家小业的漏斗主。前村的满囤,鼓捣啥拖拉机,背了一屁股债务,年三十躲债都不敢回家了。
女人再能,也能不过武断的丈夫。他,脾气急、性子躁、见识浅,为这她没少吃后悔药。当年她还是姑娘,高中一毕业说媒的踩烂了她家门槛子。她心气高、性子傲、家庭条件好,三里五村的同龄小子都没往眼里搁过。媒婆子盘腿在她家的松木床上一坐,跟她提起了一位村办小学老师,说:人家可是国家分配、吃商品粮的中专生,你总该乐意了吧。她,那时候正靠在窗玻璃前剪窗花。她微微一乐,两个酒窝里,微笑一漾一漾的,说:婶儿,这人我见过,就不劳你老费心了。其实,她是看不上那人的摸样。这下惹恼了媒婆子,两手一拄床面窜到了地下,这丫头,好了,算我没说。那老师黑了点、矮了点,这是实情,可人家那脑瓜子是全乡呱呱叫的呀。人家是拿着正规文凭的中专生哩,每月一开支,一年十二个秋,咋不比嫁给刨土茬子的庄稼汉强!婶儿我这可是好心咧!媒婆拍拍屁股走了。
自此,门前冷落鞍马稀。她的心容得下什么样的男人哩?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人先要看得上,条件再好些当然就更好了。她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偶像,向明哥人好、对她也好,并且和她又是同学,可惜向明哥考上大学飞走了。对向明哥这份情就只能埋在心里,说也不敢说了。
光阴荏苒,眼瞅着同龄人结婚生子,晚辈后生一个个像小树苗子蹿到了腰里、蹿过了胸脯。娘和嫂急了。娘说:哎呀,这么大姑娘了,还不琢磨自己的终身大事吗?嫂子单独和她聊天的时候,说:妹呀,嫂子我可不是嫌弃你,对于你的议论,外面说啥的都有,你也给爹娘争口气,找一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吧。
为嫂子这句话,她伤透了心。咬咬牙,说啥也要嫁了。
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媒人介绍了三十里外小苇庄的月贵,高中生,人长得透着股子机灵劲,年龄比她还小三岁。这下,她点了头。
好日子选在了腊月里,她披红挂花,出嫁了。
其实事情远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男人脾气爆,动不动就砸锅摔碗,那一天因她数落他的一句话,闹起了脾气,把正推着的小推车猛地撒手一扔,装满泥土的小推车,两条后腿立刻折了,瘫倒在地。一个小推车就得上百元,她不明白,咋他闹起脾气来就不拿东西当东西呢?为这,她气哭了。他也不哄她,他在街上跟人说:对付瞎老娘儿们就得有狠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惯着,非惯出毛病不可。嘿,这是他的哲学。
她想到了离婚!这可是个烫手的字眼。这个字眼也只是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个下午,等气消些了的时候,他想到了娘,想到了嫂嫂,她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还不就是这么几十年吗?一晃就过去了。以后有了冬冬和希希,她的日子又燃起了希望和乐趣。
现在,老公又走了。她拉扯两个娃娃,风里雨里太难了。
她和他,相识了。那是一个温暖的冬日,他戴着鸭舌帽,看来将近五十岁。人矮,身子更单薄,但说话透着和蔼。介绍人是她的高中同学、县政协的王委员。王委员说:你别看人家年龄大些,但可是个有头脑、有学问的人哪。因为家庭成份高,出身满清地主,在社会上受歧视,把婚姻大事给耽搁了。现在不时兴哪一套了,靠的是凭本事吃饭,又是人家施展本事的时候了。
她点点头,默许了。好日子,也定在了腊月里。小汽车接到了街门口,她披红挂彩,带着冬冬和希希出嫁了。婆婆白发苍苍站在车门前哭着,要抱冬冬和希希下来,冬冬和希希直往娘的怀里钻。婆婆哭得鼻涕眼泪,她拉着她的手说:“娘,我不会忘了你的,冬冬和希希也不会忘了你的,我们会时常来看你。”堂弟、堂弟媳妇,还有众乡邻都站在车窗外,大家又说又笑地送行来了。她探出头、挥着手,心里竟涌出了恋恋不舍的情感。
车子还是缓缓驶出了村子。男人在镇子名叫喜洋洋酒楼的地方大摆宴席。咚咚咔咔的炮声、噼里啪啦的鞭声真比大姑娘出嫁还热闹。迎门的大红喜字、大红对联,祝愿着他们的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红红火火,幸福甜蜜。在大家的呵护里,她披红挂彩入了洞房。
他很爱她,甚至忌讳别人说:前妻、前夫,这个“前”字。更忌讳别人说小苇庄、城西等词汇。小苇庄在县城以西,但他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呀。他也爱冬冬和希希,冬冬和希希经常骑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冬冬和希希乐了,她就会一脸阳光,她一脸阳光,他才会心情舒畅呀。
他们一道办起了养鸡厂,一下购进五千只鸡装进了笼子。鸡舍是按标准设计的,冬暖夏凉,通风良好,他们还买来了粉碎机,开起了磨房,主要是供自家的养鸡厂使用,业余也可以给邻居们服务。
日子在一天天往好里变。第一年净收入三万元,第二年因为扩大生产规模收入翻了一番。她阔了,上了报纸、电视,成了创业模范、人大代表、一方名人。她依旧天天忙自己的鸡厂,拌饲料、打预防针、掏鸡粪,她越干越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也笑了,再也不是那个人人看不起的地主羔子了。现在,他是村里人人皆知的百万元户了,而这除了他的策划之外,离不了他有一个能干的媳妇。
她爱上了写诗!一个养鸡主,当她把自己的手伸向鸡笼里,抚摸那些还带着母鸡温暖体温的鸡蛋时,忽然间她的脑子里涌现出了“月亮西沉现三星,鸡蛋悄悄滚出笼”这样一段词语。难道这就是诗?这就是所谓的神思骤起、灵光乍现?她买来了本子,她要重新拾掇一下,早年求学期间打下的良好语文基础,不仅要在乡村建起标准化的鸡舍鸭场,还要建一座乡土诗碑,来记录自己品尝到的生活滋味。现在,她的诗作就如那些辛勤的母鸡,艰难地产下饱满的鸡蛋一样滚滚出炉了,一共是九首,朴拙、可爱,虽然不是什么文坛奇卉,但绝对表达了她对生活的深情厚意,难道这还不够吗?
哦,想起来了,为了提高自己的诗艺,她要拜访一下县里写诗的老手。她真的来了,胳膊弯里挎着一竹篮鸡蛋,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拢着。
诗人接待了他。赞美了她的诗歌。当然,这种赞美主要是针对她诗中表达的真挚情感,和她富而思进不甘平庸的精神。诗人接受了她用来表达对文化人尊重的鸡蛋。诗人也送给了她几本书,有什么《唐诗三百首》、《星星》、《诗刊》等,她对诗人的评价很高兴,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嘱托一声,以后买鸡蛋就别到集上买了,家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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