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小县城里的房子,就像爷爷奶奶自建的房子一样:长而幽暗的走廊,忽然开阔的天井,红色木质的窗框,带点碎石纹样的楼梯。经常也有燕子在屋檐底下筑巢,大人会指着燕子教我唱”小燕子,在哪里“。植物是不太一样的,导演家的屋顶有盛放的迎春花,爷爷奶奶家门前有棵繁盛的香樟树,枝桠延伸到他们二楼的房间,触手可及。我很喜欢,喜欢它身上透露的生命力,也喜欢夏天在它树荫下乘凉的惬意。我还喜欢各家门前种的高高的水杉,到秋天,水杉的叶子由绿变红,可好看。后来,香樟树被砍了,门前筑起了一个小花坛,我跟随父母搬离了这里,年年回来看到的是不在花期月季,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其他树。再后来,这个房子就消失了。
死亡
在第二个春天里还和家人笑闹着的姐姐,在第三个春天里就离开了。我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关于小姨妈的片段,从她生病的开始到她最后缠绵病榻的日子。农历新年的开头,我还给她祝过寿。没等到农历年的结尾,她就永远地离开了。她和癌症抗争了十几年,所有人都在准备着,但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这一天会这么仓促地到来,连遗像都没有准备好。
姐姐外出打拼,最后葬回家乡,就葬在田野之中,不是公墓里一个个冷冷清清的窝。父亲和母亲砍竹子,翻泥土,种花草,将坟地打理得朝气蓬勃。悲伤好像就这样被消解了,人生继续往前走。
今年年末发生的几件事情让我对“死亡”特别敏感。我常常会想起自己和已经没气的太外公单独待在一起的那十几分钟。他好像就是睡着了,看着他,夹杂着对死亡的恐惧和突然涌上来的怀念、愧疚,十来岁的我一下子就崩溃了。见他的时候我大约总是一副臭脸,我不喜欢他捏我的肩膀,我不喜欢他问我课本上的问题,想要和我学知识。我不喜欢,他却还是笑眯眯地看我跟他闹脾气。他的离开是我第一次真实地面对死亡,那刻的我可以躲在人群外,可以装不知道,但今天的我不可以。年岁渐长,必定会有更多和我有关系的人离开,那时的我,该如何面对呢?
家庭
小时候,我自觉是一个很背离“家庭”的人,总觉得自己是在母亲的高压下才留在家中。她会说我“没有家的概念”,一旦她说出这句话,我的“错误”就变得难以饶恕,必须要进行深刻反思和检讨。每每此时,我都很无力,我不知道母亲所设想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日子总是很平淡地过去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争吵和不快的瞬间,因此我总觉得自己的家庭生活是不如别人家那么好的。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开始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重新打量自己的家庭生活,就像这部纪录片所展示的——平淡之中有真情。外婆就像片中的母亲一样,会在端午节包粽子,会做团子、搓元宵,会熬艾草(艾草是我母亲去拔回来的)分给大家。舅舅会在外婆家请吃饭的时候下厨,父亲会给外婆家修东西。他们用自己的行动维系着家庭与家庭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在我这一代已经渐渐淡去。
一开始,我羡慕导演的父亲,他对这个家庭有这么多付出。紧接着,我想起他和妻子分在两个房间各干各事的镜头,他在深夜独自对着电脑的镜头。这也许是只有儿子才能观察到的视角。它让我突然就回忆起父亲对家庭的付出,这个曾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
看完电影,我问自己,还愿意和现在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吗?答案是肯定的。感受了生而为人的艰难,我感谢他们在过往岁月中的所有付出。
问题
这是一部很特殊的片子——家庭私人影像的公开。把噗写了一篇文章来探讨“影像的伦理”。我认同这部片子中“儿子”是躲在摄影机背后的人,他采用了一种很客观的视角。可全程看下来并无不适,从家人的反应中我们能感知他的存在。他15岁离家北漂,“客观”可能也是他与家庭之间真实存在的一种距离感。我不认同“献祭”的比喻,家人是敏感的。也许他们不知道这部片子会引发怎样的讨论,掀起怎样的影响,但他们一定能够理解儿子要做的事情。这样的指责不仅伤害了导演,也伤害了他的家人。
对我而言,唯一的缺憾是片子的不完整。若要完整理解这个家庭,我还需要更多的素材,关于爸爸,关于妈妈,关于哥哥,关于姐姐。可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是很无理的。
中国素来有”家事不外传“的规矩,谢谢导演所呈现的一切。
后记:明天是外公八十大寿的寿酒。今天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窗外的小雨,我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雨天周末。外公打电话来喊我去吃饭,我以天气不佳的理由推辞不去。大约半小时后,外公冒雨送饭给我,那刻的感动是难以言喻的。吃完晚饭,母亲拉着我试穿明天的衣服,从前觉得烦,此刻却体会到了温暖和仪式感。我仍不知道我家庭生活的全貌,但我贪心地希望能和他们一直相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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