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儿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一

上周末我和女儿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退学。

我女儿现在就读于我们所在城市的一所最好的高中的国际班，刚开学一个月，就遇到疫情反复，全部学生居家上网课。

选择国际班，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初中阶段，孩子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理想，后来也请了老师一对一辅导，但最终差强人意，中考成绩没能够到市重点中学的线，只能到最普通的中学去。但是这个城市的普通高中升学率极低。我想孩子在初中阶段的学习都这样费劲，高中课程难度更大，课业压力更大，孩子目前已经有了厌学心理，这两年性格也大变。变得不爱说话，不爱与人沟通，自卑，懒惰，消极。如果不能及时调整的话，状态只会越来越差。我几乎可以想象在高中三年学习下来，孩子还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第二个原因是，孩子英语成绩一直优秀，从小学5年级开始，我就给她报了线上外教课，我们生活在比较偏远的小县城，没有外教资源。线上外教课一直持续到现在，所以她外语成绩和对外语的兴趣一直都比其他科目优秀很多。所以选择出国留学，也许可以扬长避短。

她自己从小喜欢阅读，尤其对欧洲历史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对希腊、罗马、拜占庭、文艺复兴等历史讲起来头头是道，但是苦于一直找不到能指导她前进的人。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借我在伦敦访学的机会，我寒假带她在伦敦生活了40多天，期间还自由行去了比利时、德国和法国。

有了这些经历，女儿就一直梦想去国外念书。所以，在中考前后择校期间，我们考虑再三，觉得国际班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所在城市的国际班附属于比较好的高中，历年申请的情况也还算乐观，但申请到名校的比例相对较低，只能说，大部分孩子都能到相对不错的offer。我们一开始也不奢望可以去名校，只要能有差不多的学校，国外的教育资源应该是不错，可以在研究生阶段申请更好的学校，毕竟学习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二

经过2个多月漫长的暑假，熬过了40多天都被静默的时间之后，好不容易等到开学。第一周住校，周末回到家，女儿就兴奋地给我讲了学校的情况。核心的是，她了解清楚了学校的培养方向和她自己的目标。她确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冲英国名校，我也为孩子的想法和目标高兴。但是问题来了，受疫情影响，这两年国际班招生困难，家长都不放心把孩子送出去，觉得风险太大，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再加上我们所在的城市位于西北经济不发达地区，留学费用也给很多家庭造成压力，导致今年这所国际学校招生数量急剧下降，他们撤掉了原来的日本和英国方向的培养课程，只保留美国方向的课程。而我女儿又意志坚定，非英国不去，理由似乎也值得肯定。她在全面分析了英美教育的差异后，得出结论，认为她喜欢的历史学专业，在英国最具优势，而且英国考试体系注重学术性，注重对学生历史思维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培养，而她将来也想走学术研究的路线，再加上英国的费用相对来说更友好，不会给父母造成过重的压力。

她给出的这些理由，我似乎都无法拒绝。虽说在这个年龄段就确定未来的发展方向也许不太靠谱，但对于孩子来说，在这短短的一周多时间，通过自己的兴趣和沟通努力，能够从国外念书的学姐，网络中介、学校老师等多种渠道获取有用信息为自己的决策做铺垫，本身就很难得了。而且她还如此坚定，我这个做母亲的只能极力支持了。

但是我个人对申请国外学校的要求和程序还一无所知呢，所有信息都是孩子传达给我的，我还无法确定她的信息是否全面而正确，所以我就劝说孩子，让她先好好学习学校课程，等我自己多方了解一下之后再看怎么办。

就这样又持续了大概两周时间。有一个周末回到家，孩子跟我商量，说让我给班主任打电话，允许她脱产在家学习，因为她跟老师商量带电脑到学校的时候，被老师拒绝，还给她提了要求，希望她能在12月份参加一次雅思考试，并且成绩达到7分，就允许她带电脑。女儿认为12月份就拿到7分，除非脱产专门攻克雅思考题，否则很难达到。如果她继续按照学校的课程进行，哪有时间专门攻克雅思，所以，为了争取带电脑上学的权利，她要求脱产休学在家复习英语。

我一时无语，心里有些不快：这孩子真是能折腾啊，上学都不能安心，一出一出的，让我也跟着没完没了地操心。我沉默了一下，说，既然学校坚持不让带电脑，大家都没带，你也就别带了，周末回来用一样的。她反驳说，她所有的雅思复习题都需要在电脑上完成，因为题目就是网络系统上的，周末就只放一天假，根本没有时间复习。

我看她情绪激动，不好直接拒绝。就说，雅思可以慢慢考，哪有一次考试就能得7分的（满分9分），这次考不好，下次再努力啊。她还是不依不饶：反正老师说了，只要她能考7分，她就可以带电脑了。带了电脑她还想申请去图书馆上自习，那里书多，安静，她可以自己学习。教室实在是太吵了，啥都干不成，一晚上4个小时的晚自习，白白浪费时间。

我又一次无语。

整个周末她都为我没有答应给班主任商量而一直不高兴，星期天下午又该返回学校了，但是她的诉求还没有满足，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给班主任打电话，详细说了孩子的诉求。老师表示理解，但是觉得这么早就脱产学习，还不是时候，等到一年以后集中开始考成绩的时候再脱产不迟，我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再次重申了孩子的诉求，老师也做了让步，说因为刚开学，还不清楚每个孩子的英语水平。要不他这周安排英语老师给孩子出一套雅思题测一测，如果她能达到6分以上，就可以考虑同意她脱产学习。我给孩子转达了老师的安排，孩子这才破涕为笑。

好消息是，当天晚上班主任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就给她一套雅思阅读真题，她居然得了8分，第二天，英语老师又测试了她的写作和听力，分别是6分和7分，口语没有测试，但是从上课情况估计大概在6分以上。班主任看到这个成绩觉得挺满意，想要同意她脱产备考雅思的请求，但是英语老师有不同意见，认为目前是全面打基础的阶段，这么早就开启刷题模式不利于英语学习。就这样，这件事反而因两位老师意见不统一又搁置了。

又过了一周，就到了国庆节，疫情关系，从国庆节放假回到家，到现在一个多月时间里，都是线上上课。

期间，孩子自己联系了两个中介老师，我们商量了几次今后的学习计划问题，他们都建议孩子立刻停止目前的课程，专心备考。否则按照英国考试的要求，很难达到理想的成绩。

而我仍然迟迟下不了决心。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最好的高中去读书，欢喜劲儿还没过，就又生出这么多的变故，如果就此放弃，着实让我有些难以抉择。放弃之后所要承担的后果也是未知的。

我个人的成长经历一直以来都是按部就班地推进，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大的与主流节奏不符的情况。目前孩子的学习方向的选择关乎未来的发展，稍有不慎就会产生无法弥补的后果。

就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孩子在家上网课已经一个月了。她每天宅在家里从早到晚上课，几乎一周才下一次楼，平时怎么叫都不愿意动，我着实有点为这种不健康的状态担忧了。

上周末，我拉她下楼在院子里散步，聊天中，她又提到退学的问题，我再次明确地问她，真的不考虑美国方向吗？大多数学生都选择美国，而且学校有现成的优秀教学资源，如果退学，就需要重新寻找别的教育资源，这个风险很大的。她说她非常肯定她的目标，而且不愿意改变，她对自己有信心，因为她真的读了很多相关的书了，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也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说到这里，我觉得作为父母，恐怕不能再阻碍孩子自己的脚步了。我说，那等我再仔细了解一些情况，我就做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和孩子一起查阅英国几所理想高校的网站招生信息，并仔细查阅国内英国等级考试局的官方网站信息。经过一整天的查阅，最终确定，孩子之前给我传达的所有信息都是准确的，退学，并开启专门的学习计划势在必行。于是我马上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我们的想法，班主任认为我们的考虑也是恰当的，只不过需要在退学后寻找好的教育机构进行系统学习，自学的难度和风险都很大。

挂了电话后，我如释重负，内心也有些许激动，孩子的期待算是暂时满足了，犹豫了很久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结果。

那天的晚饭，我和孩子吃了披萨喝了奶茶表示庆祝。

三

当我告诉我几个朋友我的决定时，他们都表示震惊，也表示佩服我的勇气。我自己其实并不觉得是多有勇气，就是觉得经过多方面分析后不得不做出的一个选择。

做完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我在工作之余仔细思考这个决策是否正确。为何我会如此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

其实换做2年前，我也是没有这个勇气的，准确地说，是没有这个能力。敢于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而是对未来的希望和信心。对我和女儿来说，则包含了对自己未来赚钱能力的信心和对她学习能力的信心。毕竟，我需要提供经济支持，她需要拿出成绩，二者缺一不可。

先说对自己的信心吧。曾经以为自己只能一辈子拿死工资，靠体制内工资生活到老。但这几年因为有很多对外合作和交流的机会，工资外收入越来越多，而我也越来越不满足于仅限于“讲课”的收入，而是积极尝试新的领域，扩展更多的能力边界。随之，我的额外收入也不断增多。虽然还没有达到多么理想的程度，但至少，已经有很好的开始，我想只要我不放弃努力，应该只会更好，不会更坏的。这就可以为孩子外出学习提供一个物质保障，不至于在这方面被束缚了手脚。

对孩子未来的信心其实来自多个方面，一方面是她自己，虽然目前在学校的成绩一般，但是她非常有自己的思想，有非常明确的兴趣点，对未来的发展方向清晰，也爱学习，爱读书，只要认真引导，经过时间的积累，应该会有很好的发展。其次是家里的学习氛围，我个人在家里一直就是处在工作和学习的状态，即便是封控在家的这许多时间，我也未曾改变我的作息和学习节奏，我想我尽力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应该会给孩子有个很好的表率吧。即便是她有懒散的毛病，也会随着身上责任和压力的增加，以及目标的邻近而有所改观吧。

另一个方面来自我个人对学习这件事的了解。我自己经历了漫长的受教育过程，按部就班一口气读到博士毕业，然后参加工作至今。而做研究工作，其实就是不断学习，所以，我在参加工作后的学习收获甚至要大于在校期间的学习。我深知，主动探索的效率和所获得的知识量远远大于被动学习，我自己就是在离开学校后才开启了主动学习、边学边用的历程，这几年收入的增加也完全依赖这个学习态度和方法。再加上这两年来，开始加入定投课程，听李笑来讲课，感受他的读书、思考和处理事情的态度与方法，更加对学习这件事有了比较确定的了解。所以，是否真的依赖学校去完成学习计划，我是慢慢放松下来了，即便我们通过努力得到了最坏的结果，能有多坏呢？如果没有按时申请，那么推迟一年又何妨？何必为此焦虑呢！

想到这些，我就完全松弛了下来，做了这个决定。

之所以想把这件事完完整整记录下来，是因为这确实是我个人成长阶段的一个里程碑，要知道，在短短的半年之前，我还对孩子在学校的不够优秀的表现焦虑难安，每每为了老师的“告状”而对孩子大声呵斥。过后又无限后悔，明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明明知道孩子已经尽力了，但还是自己扛不住心里的压力和焦虑而对着孩子发泄情绪，导致母女关系一度紧张，孩子性格也大受影响。在和孩子多次沟通的过程中，我就发现孩子的想法和大人完全不同，她原本对自己的成绩是满意的，即便是不满意，也已经知道问题所在，并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可以通过努力提高，只不过过程过于缓慢，家长实在等不及，学制期限也等不及。我逼着她去取得更优异的成绩，却无法为她的学习提供有效的指导，没有真正加入到她的学习过程中去。这一方面是因为能力，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偷懒，自己应付工作和家务已经筋疲力尽，如果再加入孩子的学习，真的怀疑自己会不会早早就挂了。所以为了长久计，我还是“节省了”自己的精力，从而也就接受了孩子的平凡。

随着孩子的成长，家族也不断遇到各种挑战，而且件件都是能让人“心惊胆战”的过程，我不知道别的家长如何，但我个人确实如此。我经常会跟朋友吐槽几句，孩子的成长太考验母亲了，我需要把自己的心脏撑到多大，才能容纳每次突如其来的变故呢！这岂止是一个“修行”所能表达的。

我时常在想，也许我的孩子就是来“磋磨”我的，她就是不如别人家的孩子那般“省心”，要我费尽心力才能勉强往前推进。我身边真的有很多孩子不需要家长操心多少，也不需要花很多钱，就能顺顺利利考学，毕业。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逼迫我不断前进，从不止步，刺激我向更好更高的方向发展。成就孩子的过程，也是成就自己的过程。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