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点将阁舵主范成礼遇刺身亡,五十位玄字以上高手尽数被死于同一人手下。新晋的第一刺客崔五奉江阁主命令“便宜行事”,彻查此事。
本来没人知道崔五是谁,不说分舵主常律,就算是分舵下的三级黑衣,让他跪下磕头都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他是点将阁江月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所以如今他能坐在金缕玉绣的金屋里,常律等人毕恭毕敬,等着他审阅范成礼遇刺一案的卷宗。
人生在世,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活法,浪荡子有浪荡子的活法,没人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摘些什么,但并不代表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付出代价。
崔五看着地上“被刺客一剑毙命的”范公子那千疮百孔的尸体,不禁感慨。
那刺客的剑气击中了下丹田,从伤口上看只废了他的武功,至于分舵卷宗上没有的另外三十二处致命的刀剑伤是怎么来的,看看负责起草的常律以及一众下属的脸色,“便宜行事”,自己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心照不宣的事,挑明了反而没意思。
风流倜傥范公子,这死法不冤。
就情爱二字而论,会撩人的勉强算是好手,会猜人的是高手,懂人心的是国手。那种道行高深还总不甘寂寞的,最是招人记恨,不论男女。
所以小时候读小人书,男孩子大多羡慕段正淳,李寻欢这类阅女无数,不仅懂女人心,还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物。可当懵懂的男孩子长成男人,他们往往最讨厌身边出现这种高手。
豪气千云,四海皆兄弟的范成礼范大侠偏偏就是这种高手。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小寒过后是一场冷雨,葬了一杭州的名花。
玉勾台上。
常律对着窗外出神。
湖畔的桃花坞隐隐传来歌女声,是秦观词。
大哥最爱秦观。
大哥听秦观的时候最寂寞,大哥寂寞的时候最爱听秦观。
不知这次桃花飞来飞去,要落谁家?
“常副舵主,属下前来领命。”
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后生,眉清目秀还有点怯生。
"桃花坞里桃花仙,听说你与那湖畔的歌女很是要好?"
后生没料到平时严厉非常的常律副舵主会如此发问。
“不知副舵主言下何意?”
常律不答,却接着问道,“听说此女唱秦观甚是动听?”
"美人歌舞,上不台面的东西,副舵主说笑了。"
常律收了碟文,自顾自的说道,“这几日就不给你安排任务了,给姑娘赎了身,出去游玩几天再回来吧。”
“下属,领......领命。”
小子好自为之吧。
这秦观词,十年来自己已经说不清听过二十遍还是三十遍了。
常律看着这青涩后生离开的背影,想感叹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毕竟大哥才是舵主,有些事只能想想,不能做。
只希望这次不要是你家姑娘。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桃花坞重楼深锁,却关不住一阵阵好似藏在风里的唱词。
好生悲苦。
起码范公子内心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他听曲的时候爱小口小口的嘬着酒,江左文士的风采让他看起来就像那些个画中遇仙子的传奇。他的眼睛散着一股谜一样的光彩,像冰晶的烟火又像桥边火红的芍药,不知等着谁来采撷。
今日我着金缕衣,无人与我听春雨。
昨日手下来报,又折了一个玄字一级的高手,此事再不查明,江阁主绝不会轻饶他。
自己提携江左这么些年,有多少无奈,多少忧愁?
他们都说自己是江左第一浪荡子,最是快意潇洒。
可自己此刻心中的寂寞孤苦,谁能懂?又能找谁诉说呢?
听自己的兄弟常律说,从尸体的伤痕看,将这些高手一击毙命的很像十年前的越女剑。
难道是清锋神木无忧重出江湖了么?
木无忧杀了这些人,想做什么?报复自己么?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还是很了解阿青的。
况且不管此事与阿青有没有关系,自己也打算去看看阿青。
毕竟自己有时也会想起阿青的。
阿青这么多年心里肯定还是有自己的,只要自己再去找她坦露真情,阿青肯定会再跟自己重温当年风月的。风花雪月泯恩仇,到时传出去又是一段传奇。
范成礼对自己的真情,向来是很有信心的。
于是范公子就动身去扬州找清锋神了。
一如十五年前的那次。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当年草庐初相遇,我就记得那风中的你,如此天真烂漫。这些年来我每到初春,看春风拂过江南,就会想起你。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多情静谧的晚上,我忘不了那个令我心动的你。这两句诗是当年相遇时我念给你听的,如今我对你再念一遍,犹如我对你一成不变的真心。
嘴上要着真情的女人,一般最吃甜言蜜语、轻薄挑逗这一套。十五年前的阿青如此,十五年后的清锋神也是如此。
从前有一个隐居的剑客与一个女孩相依为命。可是女孩并不喜欢这个相貌平平,总是默默关心照顾她,一味对她好的男人。她总觉得自己的爱情应该是上天在她与那人相遇的一瞬间就能赐给她的,一见钟情,再定终身,总是叫少女心向驰往。所以她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离开了剑客,爱上了另一个帅帅的坏坏的充满魅力的男人。那个男人并不爱她。
后来那个男人的真心到期了,玩腻了把她抛弃了。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美妙的风花雪月,觉得起码这个男人跟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她告诉自己,无论这一路下来他们做过什么,这一切都是名为爱情的伟大。
尽管她隐居起来,与那个男人没了联系,但是每当春寒秋雨,夜半无人时,她还是会心心念念,不知愁起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多年以后,她与当年的情人再次相遇了。那个男人虽然从来没有爱过她。但是既然自己心中寂寞,这样三两下就又倒贴过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
春风十里扬州路,于是他们顺其自然地重温当年旧梦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世上多痴男痴女。
阿青果然还是如此的天真烂漫。
这个神秘高手果然不是阿青。
只是让阿青出手收拾了此人之后如何再哄着阿青归隐山林有点让人头疼。
半夜范成礼离开阿青的草庐的时候还这样想着。
自己果然还是了解阿青的。
所以他到死都没想明白,那一剑废了自己的青色侠影到底是不是阿青。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自他武功被废的那一刻,他是死是活就不关点将阁的事情了。整个江左分舵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
“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在乎你了。”
崔五将卷宗交给常律收好,看着范成礼的尸体,只觉得好笑。
“常舵主,在下记得嫂夫人早年间可是浙江名动一时的才女,诗词歌画无一不精,那最擅长的可是一曲秦少游的鹊桥仙?”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内人早年确实喜欢唱曲吟词这些个玩意。不只是内人,不少元老的家眷妻女年轻时也都爱秦观。”
“常舵主放心,阁主真正关心的是那以越女剑法扫荡了五十余玄字高手的神秘刺客,至于此案的文书,在下一定写的漂漂亮亮的,绝不耽误常舵主以及各位兄弟高升。”崔五颇意味深地长看了常律一眼,“只是崔某奉命调查此事,常舵主多少还是给个说法比较好。”
“来使可知,三个月前浙江舵给江阁主上贡的李美人,也曾唱过鹊桥仙?”
“阁主最爱的小妾,崔某怎能不知呢。只是不知道这李美人也有过这般爱好?”
“那是自然,毕竟这李美人是范前舵主亲自从扬州挑来的。”
崔五眉梢一挑,原来范公子你三个月前就该是个死人了。
“明日就请常舵主陪崔某去查清锋神一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真情传颂,执着寻觅,可是他们在红尘里苦苦执着的,真的是一个情字么?
乍见之欢,寂寞慰藉,真心相爱,这三者的区别多少人能分得清呢?或者压根不愿意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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