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门棠
两个月之后,太阳高照,天空蔚蓝,湄公河亮晶晶的水面在远处矮过屋顶。雨水变得越来越少,风季悄悄来临,漫长而又干爽的日子看起来好过极了。
宽阔平坦的原野绿色看似丝毫没有减退,但大地的灰褐色皮肤在太阳底下更加乌黑发亮,飞扬跋覆的风正在挤干空气中的每一滴水分,治安官的频繁来访让我烦躁不堪。他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可怜的邦恩尽一切努力耷拉着脑袋,只要提起老五爷的话题总是无精打采。老五爷像被大象吞进肚子里去了。
我望着这个乱糟糟的城市倍感焦急,所有都被柬埔寨的动荡局势束缚了手脚。这让我不得不去寻找少校介绍给我的柬埔寨军官-陀可中校。
雷照常驾车,我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新哥坐在后排,他将断腿搬到车厢正中的收纳箱上,黑色皮鞋亮晶晶的。
马路上扬起灰尘,我不断地抱怨从云南刮来的季风阴魂不散地追赶着我。他咧着嘴朝我大笑。
“较刚来柬埔寨之时,和我们一样鬼鬼祟祟的中国人大概增加了五倍之多。这是个喜人的数字,听起来好像投机分子要比苦恼的柬埔寨人更了解这片土地。”他用手指着道路两旁时常出没的中国人不停地数着什么,等我们即将走完最后的路程,他说:“离开深圳来柬埔寨。毛瑟已经死了,深圳火车站大概也要搬家,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世界在变化,中国在变化,但柬埔寨没有变,它就像一头卧在地上嚼着嫩草的小黄牛。遍地是黄金的日子早就来了。”
“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我的希望已经延续了十年,我不想把它打上结,扔到垃圾桶里去。我的心永远等在深圳车站。”
“不管在梦里叫喊姑妈的声音多么响亮,她听不到的,她大概正在一个同样黑乎乎的房子里蒙头大睡。时间会摧毁一切的,白秋,你的名字没有候车楼那么容易记起,也不怎么显眼。没有人能找到你了,除了那群追杀你的朋友,你还要等待多久呢?”
我们在一片一望无际的绿野前停了车。长长的白色栅栏不足一米来高,将整片庄园完完整整地圈在方圆数公里的地盘上。零散的几个柬埔寨妇女背上的篓子里堆满了杂草,厚厚的头巾将脸捂得严严实实,正从烟叶堆里抬头望着我们。这是社会等级产生的结果,贫穷和富有有时候就差一道白色栅栏。
远处一座高大的房子隐没在茂密的树林之中,红色屋顶,方盒式构造,一共三层,大大小小的窗户不下二十个。几个孩子在房子前的草坪上跑来跑去,不过一会又躲进屋子后面去了。我能从某一片灰色水银玻璃的背后想象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个理由确切吗?”我下车时对新哥说。
“为什么不去爱上个女人?每个人都会爱上个女人,包括你的姑妈。”他用手指弹了弹他的白色西装,水粉红色的手掌在布料上印出一道鲜艳的光。他的拐杖狠狠杵在地上,“白秋,对于我和你,爱上女人不是件好事,还不如爱上一只喵喵叫的猫。”
我们结束谈话选择步行。新哥走在最前头,一瘸一拐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个肩上扛着重担的人。雷的步子显得有些细碎,亦步亦趋地跟在新哥身后。
远望去,一个手里扛着猎枪的家伙就站在台阶的地方望着我们。我们迎着他走了过去。
他穿着一套宽大得不像话的军装,没带银闪闪的军衔标志,赤脚,头发很长,有一双黑炯炯的眼睛,十六七岁年纪,握枪的手一直抠着扳机,另一只不怎么安分地在枪管上来回摸。他的脸苍白得不像话,有一种柔弱得说清楚的善良表情。但我还是担心地看着他。
“我要见陀可中校。”
新哥用柬埔寨语上前搭话,雷在一旁翻译给我听。
“嗷,你们打算见那个可恶的家伙。不过这里的招牌早就砸了,你们可以把它当做宠物医院,也可以把它当成疯狂动物园。这里没有陀可中校,只有一个心宽体胖的年轻少妇和一个对孩子漠不关心的中年男人。不过他很棒,真的,你们会知道他有多勇猛,就像一只老公鸡……”他点着头,皱着嘴巴,竖起中指做往上顶的手势,看上去非常不雅。
他接过新哥递给他的烟点上,却拿枪口对着他。
“你在逗我们,小伙子。这是金边最有名的府邸了,很多人都慕名而来,特别像我们这样的人。”新哥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
“都是些什么人啊,喝得酩酊大醉的胖女人,在楼上的某间卧室能和一个干瘦老头聊一下午的花边新闻。结过婚和刚离婚的男人挤在同一个厕所里吹口哨。他们吸毒,喝最贵的酒,有时候还拿侍女开心。那个男人,不是和这个就是和那个女人搂抱在一起,你们能想到的故事都会发生,噢,很精彩。你见到的这座房子里充满了绿色的交易,就像草藤纠缠在一起,不断地往墙顶上爬。”他将烟屁股扔掉,开始吮吸大拇指,但他抠着扳机的手没有放松。
“见过醉汉吗?没有见过可以试试。他打死了我的母亲,把我囚禁在这里,还不让我说话。我简直快憋疯了,你们是最好的靶子。”话刚刚说完,他突然举起枪瞄着新哥的脸。
新哥不停地往后退,直到碰到身后的栅栏站住。我盯着那支发白的手指骨,随时准备扑上去。
“你该往后跑,一直跑下去,直到我开枪,倒在草地上。”他别过头,认真地对新哥说话,一只手正在拨弄猎枪的击铁,另一只手使劲地朝他挥手,“乖乖听话,宝贝儿,别踩着烟叶。”
“你不会真开枪吧,我们可有三个人,你会死得很惨。你这个疯子。”新哥说。
“狩猎的季节早就过去了,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这只兔子。”
新哥跨过栅栏,雷不敢再说话,我紧张地站着。
“……”他开始尖叫,大概是在催促新哥,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巴蒂,住手。”房子里响起一声咆哮。一位穿着军装,头发梳理得非常干净的中年男人从客厅里跑了出来,一把夺过猎枪,没好气地咒骂,“你这个疯子。你差点杀死我的客人。”
叫巴蒂的男孩退到台阶的地方坐了下来,满脸笑容,正用一只手不停地梳理前额的头发,笑嘻嘻的样子像一只小甲虫。陀可中校用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正抱歉地望着我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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