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丽玛

塔丽玛是50后，我从未见过她，但是她的故事，却从姥姥的口中，伴随着我的成长。

塔丽玛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族传统妇女——善良，能干，少言寡语。青少年时期，作为家中的老大，她牺牲了自己的学业，在一家裁缝铺当学徒，换来弟弟妹妹们受教育的机会。后来她出了师，在裁缝铺做活，挣来的钱都给了家里，自己很是节省。她是父母的好女儿，弟妹的好大姐，也是人们啧啧赞叹的好姑娘。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塔丽玛认识了一个来自牧区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表人才，踏实善良，自己来呼和浩特打拼，很是勤奋。塔丽玛的父母觉得，虽然年轻人家庭条件差，但是人踏实，加上塔丽玛一直都做活儿养家，从小到大格外懂事，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就同意了这桩婚事。塔丽玛很感激父母，这是她二十几年里，第一次实现了自主选择。

婚后，塔丽玛夫妇和塔丽玛父母一起住在塔丽玛父母的两间房里，一家四生活还算和谐。过了几个月，塔丽玛的丈夫告诉她，他想把牧区的父母接来城市，享享福，牧区生活太辛苦了，但是六个人挤在一起不合适，不如出去租房子。塔丽玛知道丈夫也没有什么积蓄，于是小心翼翼地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给了塔丽玛一些钱，也只够三个月房租，她告诉塔丽玛，做了人家的媳妇，不比自己家，照顾公婆更要手脚勤快。于是，塔丽玛跟着丈夫搬进了出租房，和牧区接来的公婆住在一起。塔丽玛勤快孝顺，公婆很满意。一家四口生活也算和谐。很快，塔丽玛怀孕了，不比其他孕妇，大着肚子的塔丽玛从没停过裁缝铺的活儿，家务也是全包。用她自己的话说，生孩子都是自己走去医院生的。没多久，出了月子的塔丽玛，除了照顾丈夫、公公、婆婆之外，又多了照顾儿子的任务。儿子几个月的时候，丈夫说，牧区的弟弟和妹妹也从苏木的学校毕业了，该到城里来读高中，要么找工作。于是，两间房里，挨挨挤挤的住着七口人：塔丽玛、丈夫、儿子、公婆、弟弟、妹妹。塔丽玛从未抱怨，一直任劳任怨的做活儿，赚钱，忙里忙外。

人们都说，塔丽玛还没享享福，又开始吃苦了。养完自己的弟弟妹妹，又开始养丈夫的弟弟妹妹。塔丽玛的丈夫却不以为然，说，牧区的女人哪个不是凌晨就起来干活，操持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塔丽玛是公婆嘴里的好儿媳，弟妹嘴里的好嫂子，也是人们啧啧赞叹的好女人。

又过了几年，丈夫的弟弟妹妹独立了，从家里搬了出去。多年的操劳让塔丽玛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周围的妇女们让她买点面霜，护手霜，塔丽玛说，那么贵，我用不着。塔丽玛的丈夫有她这样的坚强后盾，完全不必担心家里，多年来搞买卖，赚了一些钱。他买了新房子，是三室一厅。人们都说，塔丽玛终于不用吃苦了，可以享享福了。可是，丈夫却递给塔丽玛一张离婚协议书。塔丽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丈夫的眉眼虽然多了一些沧桑，却依旧是一表人才。可是他的眼神，语气，说出的话，却如此陌生。苦日子，他从来没说过分开，享福了，他却要和她离婚。

塔丽玛婚变的事情，在院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在邻居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塔丽玛才知道丈夫早就婚内出轨，和一个一起做买卖的女人在一起，很多年了。这件事，连公婆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塔丽玛非常难过，但是她骨子里的顺从却让她最终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离婚，没有共同财产，除了给儿子抚养费以外，丈夫不会给塔丽玛任何补偿。更让塔丽玛难过的是公婆的态度，他们沉默不语，好像多年来，塔丽玛对家庭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而多年来，塔丽玛仍然不是“家人”而是“外人”，是赚钱的“工具人”，是持家的“保姆”。塔丽玛的儿子还在读书，塔丽玛需要丈夫和她一起养儿子，加之她骨子里的顺从，她安安静静的帮一家老小整理好东西，丈夫带着公婆搬去了大房子，她带着儿子回到了父母家。没过多久，前夫娶了那个一起做买卖的女人，塔丽玛的儿子去参加了婚礼，回来告诉她，那个“狐狸精”长的白白嫩嫩，描眉画眼大红嘴唇，挺好看的。

日子就这么继续着。儿子读书用功，考上了大学，毕业了又顺利找了工作，谈了恋爱。没多久，儿子要结婚了，准儿媳一个很好看的外地女孩儿，家庭条件不好，但是人善良，勤快，儿子十分喜欢。结婚需要新房子，塔丽玛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也不够，于是，儿子提议，把老房子卖了，这样买新房子就够了。到时候，塔丽玛的父母，塔丽玛，还有儿子儿媳都住在一起，大家开开心心的。塔丽玛父母年纪大了，但是对于孙子的婚事仍旧格外重视。于是，全家努力，卖了旧房子，买了新房子，三室一厅。一家五口住着虽然不宽敞，但是也很和谐。不久，儿媳生了孩子，塔丽玛每天照顾儿媳和孙子，格外开心。每次抱着小孙子在外面晒太阳，周围人都会夸奖孙子可爱。孙子一岁的时候，儿媳说，想把自己的父母从老家接来，老家农村干活太辛苦了，也想让父母享享福。可是，三室一厅，住着六口人，已经挺挤了，再住来两口人，实在太挤了。儿子和儿媳又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本以为是儿媳的父母住进出租房，可没想到儿子却让塔丽玛带着塔丽玛的父母去出租房住。原因是孩子小，儿媳觉得她的父母能照顾的更好，再过两年还要二胎，不如一步到位。塔丽玛看着眼前的儿子，他的眉毛眼睛像极了他的父亲，说话的声音和神情也像。塔丽玛没有辩驳，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他的安排。带着年迈的父母住进了位于呼和浩特郊区的小房子。

人们说，塔丽玛命苦，小时候为了弟妹牺牲学业，中年为了家庭牺牲自我，老年又为了孩子牺牲了享福的权力。她一直都在牺牲，而因她的牺牲得到好处的人们，却从未感激她，回报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剥削她，伤害她。

又过了一段时间，塔丽玛回到院子看望老邻居们，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聊完天，就大方的送给聊天的邻居们一人一个护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