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盲

作者: 立印 | 来源:发表于2021-12-20 23:47 被阅读0次

    在阿盲来到村里的时候,他的眼睛就看得不是很清楚了。没人知道他叫什么,看他眼神不好,便都叫他阿盲。别人问他,他便说自己是从西边那个村子的叔叔家来的。每次说起叔叔,阿盲不太有神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要挣扎着冒出来。他总是说,叔叔家有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珍奇的宝贝。连院子门口拴着的那条狗,脖子上都挂着一块紫水晶。

    这块紫水晶啊,阿盲总会左右转动着他的脑袋说,百来万。

    阿盲喜欢骑着伊始跟着他的一辆破三轮,在村里的大路上检阅似地来往着。大路两边的人看到他,总是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招呼他。阿盲如此便高兴极了。虽然他看不到是谁在跟他说话,但是他听见后总是瞪着他灰色的眼睛,咧开嘴笑,露出他满口烂完了的牙。一头毛糙的头发,总是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摆。

    在他三轮车的车斗里,还放着一个铁环。在村子的一天还没开始的时候,那辆破三轮车就已经停在大路边上了。而阿盲,早已滚着那铁环出去了。他的铁环滚得的确有几分水平,顺着滚、倒着滚、变着方向滚、跳着滚,多少天花乱坠的滚法都难不倒他。村里的娃娃们,也都滚不过阿盲。每天铁环和铁丝碰撞的清响在村里回荡时,其后总是跟着一个半瞎的人和一群娃娃。

    村里有个从南方海边来的老傅,家里有片晒东西的大场子,而这里也是阿盲频繁出没的地方。在不忙的时间里,老傅会抱着手站在家门口看阿盲和娃娃们玩耍。日子久了,这也成了老傅闲暇时的乐趣。听老傅说,阿盲不仅好滚铁环,还好与人比试。

    有次,一个话多的娃娃点了阿盲的名要和他比赛。阿盲一听便急了,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他。五十步,娃娃说若他滚赢了,阿盲就得把脚上的皮鞋输给他。阿盲听完便涨红了脸,下巴扬上了天,呵斥娃娃赶紧开始比赛。到了比赛里,阿盲却全无了他蹬三轮车的威风,铁环刚滚出去几步便歪歪扭扭地往一边倒去了,全留下娃娃一骑绝尘的背影。待娃娃一路滚到了终点,阿盲才抹着满头的汗从路边的草里冒出来。

    呔!我这铁环有问题!等我去我叔叔家换个百来万的铁环再来!阿盲提着铁环远远地喊。

    又圆又轻,哪有什么问题!娃娃打量了一下,便瞪着阿盲问。

    不对!你这还没滚到终点!阿盲的脸上摆着分明的严肃。

    从那到这,怎么不是终点啦?娃娃前后比划了一下,撑直了腰杆。

    不是!我们比的是一百步,你这哪有一百步!阿盲急得跳脚。

    说五十步就是五十步,你赖皮!娃娃有了哭腔,要去扒阿盲的皮鞋。

    别赖!和娃娃说的就是五十步。老傅抱着手在一旁喊。

    莫扯淡,说一百步就是一百步,小孩不要跟我耍赖。我喜欢你才和你比赛,不要赖。小娃娃不要骗人。阿盲一把推开娃娃,抱起铁环跨上三轮车便走了。夕阳把娃娃眼里的泪水和阿盲脚上的皮鞋得的透亮。

    当晚,阿盲在村里的小饭店遇见老傅。他砰一声把脚踩在老傅吃饭的桌子上说,皮鞋是他叔叔给他买的,要六千多块一双。

    村里的李大哥上初中的时候,和他感情特别好的母亲叫人开拖拉机撞死了。不巧,父亲又在今年年头得肺病去世了。家里贫穷,父亲没有给李大哥留下什么遗产,听人说只不过半条中华香烟而已。自这大丧过后,李大哥出现的地方,总是伴随着哀声与叹气。村里的人们都可怜他,常叫他去家中吃吃饭做做客。吃着喝着,李大哥常大哭起来。

    阿盲也听说了李大哥的悲惨境遇,便提出要在小饭店里摆酒请李大哥搓一顿。他说,饭店的老板和他叔叔认识,菜随便点,酒随便拿。李大哥见有免费的饭食,也就欣然前往。席间,阿盲说他为李大哥世无亲人感到难过。

    我很伤心,大哥,真的。阿盲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大哥的背。李大哥闭上眼苦笑几声。

    可能因为我有叔叔,我不太能体会你的感觉,哥。阿盲的眼珠子转了转。

    杯光酒影间,阿盲又说起来他叔叔的故事。阿盲说,他叔叔在西边的村子里包下了一片鱼塘养猪,又在村子边上买下了几个山头养虾,几年下来赚的财富等身。眨眼间,叔叔已经在扬州金鸡湖边买了一套二十来万一平的别墅。在村子里干活,全是叔叔的业余爱好。

    李大哥慢慢地从怀里摸出父亲遗留给他的半条中华烟,掏出一包点了一根。

    见李大哥不说话,阿盲感到疑惑。快吃啊,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他摸摸脑袋,皱起眉头。

    饭几口便吃完了,李大哥起身谢过阿盲,就要准备走了。阿盲触电似的站起身,拉住李大哥的手臂。哎,李大哥,你这条烟先放这,你出去透个气,等等我吧。我去跟老板说下我叔叔结账的事。你歇会儿吧。阿盲从李大哥的一包中华里掏出两根,先给李大哥点上一根,又自己咬了一根。

    李大哥不明所以,站在店门外待了一会儿。再回去时,阿盲早已跨上三轮车走了,他的半条烟也不见踪影。

    当晚,李大哥的哭丧声划破了村里的宁静。他在大路上奔走着,大喊那个瞎子拿走了老头的遗产。他说,半条烟里还包着他父亲一辈子挣的八万块现金。

    肯定是回他叔叔家去了!老傅从家里探出头来。他主动提出陪李大哥去那个村子找阿盲。

    去西边村子的路比想象的更远,等两人匆匆赶到,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老傅在村子里到处打听,但是没有人知道村里住着什么半瞎的人。李大哥也问村里有没有一个拴着狗的大院子、养猪的鱼塘和养虾的山丘,可从没有人在这个村里见过这些东西。整个村外,除了一个水泥筑起来的、地堡似的矮房子,什么也没有了。他们不抱希望地走到这矮房子跟前,想最后随意地扫视一眼。

    矮矮的房子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孔洞。房子旁停着一辆破三轮车。房子的破铁门半掩着,门后透来阵阵烟味。老傅借着最后的日光,推开门朝里望去。地面上散落着几包抽完的中华烟。他又把门开得更多了。

    屋子里,阿盲正躺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叼着中华烟,怀里抱着一副崭新的铁环。夕阳把阿盲脚上的皮鞋照得透亮。

    房间的墙上,有蜡笔涂鸦而成的一个火柴人,旁边又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它,其旁又写着“叔叔”。墙根倒了一个蜡笔盒子,上有“村小学”字样。

    呔!李大哥怎么来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我叔叔。走了走了,去看他那体面的大房子。阿盲的眼珠子又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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