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球Bottom 10推理小说家 程晨
（序曲）
过年在家的日子，我一般选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今年说是要搞一次同学聚会，既然通知到我了，不方便推脱，也就答应去了。
聚会设在一个大包厢里。随着昔日熟悉的面孔鱼贯而入，我人一多就紧张的毛病又犯了，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几位友善的男同学围了过来，化解了我的尴尬。我们聊着聊着聊到了今天没能到场的同学。其中就有周仁。听说周仁不能来，我有些遗憾，毕竟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哥们。“警察嘛，总是临时有事。”其中一位男同学替周仁解释道。
同学聚会就是这样，三五成群的聊一会儿，又各自散开，再结成新的队伍，确保每个人都能叙上旧。当我和这群友善的男同学聊完以后，包厢僻静角落里坐着的一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王敏。”我犹豫片刻，还是打了招呼。而她只是看着我，并没有打算起身的意思。好像在等我主动走过去。
和周仁一样，王敏小学时就和我同班。初中时我俩还交往过。在我十二三岁的尴尬年纪，荷尔蒙诱发了我的性意识。导致我的目光从课本的字里行间游离开来，最后不经意地徘徊在漂亮女生的周围。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猥琐劲，现在想来甚是可笑。
王敏就是那时候俘获我的。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带着似乎超越同龄男生的成熟口吻，直接拆穿了我虚伪的面具：“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偷偷摸摸的瞄什么。”
于是领了圣旨的我，收起了那股猥琐劲，开始正大光明的看起她来。她是真的好看。不同于那时候别的女孩喜欢留齐刘海，即便扎了马尾辫也是松松垮垮的垂在后背上。王敏不一样，她习惯将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搭配白色鹅卵石般的面颊和时常扬起的下巴，将曲线勾勒至脖颈，直顺到锁骨位置。后边的头发则一并梳起，扎成丸子，高高地翘在后脑勺上。从我的位置看过去，她就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我一直觉得初中这个阶段的人是最像动物的。一方面礼义廉耻之类的约束尚未形成，另一方面性本能开始萌发。所以走进初中的校园，就像走进了雨季过后的大草原。没错，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交配季节的主旋律并不是交配，而是争夺配偶权。所以这个年纪的男生是最容易为了女生打架的。
我和张起东的那一架就是这么来的。打架我不行，没两下就被张起东压在了地上。王敏在边上想推开张起东，奈何张起东长得实在太结实。眼看拳头就要落下来，周仁的一脚飞踹解救了我。伴随这脚飞踹的，是从教室前门传来的班主任的呵斥。
第二天，四张检讨书被贴在了教室的布告栏上。属周仁的检讨书写的最工整，一笔一划像是接受首长检阅的仪仗队。这皆因他有一个派出所所长的父亲，周仁从小的梦想便是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正直的人民警察。记得小学的时候，他曾偷偷地将他父亲的警官帽带到了学校，骄傲地在我们面前郑重地戴上。我相信写检讨的时候，周仁仍然坚信自己是站在正义一方的。我不禁会想，如果后来他父亲没有因为贪污渎职罪入狱的话，周仁的警察之路会更顺利一些吧。
而张起东的检讨书是最敷衍的，每个字都像抗战时期直不起腰的伪军，毫无仪态可言，跟我用左手写的差不多。而我和王敏在写完这次的检讨书之后，互相之间都很默契地与对方疏远了。
这么算起来，从那时起到这次的同学会，我和王敏有好多年没有交流过了。而当我今天向她走去时，她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正要开口说话，她却抢先说道：“邱水死了。”
（开幕）
邱水这个名字，唤起了我更多的记忆。那是一个曾和我，王敏还有周仁同时出现的名字。我们四个人曾是XX小学1班的同学。从踏入校园的第一天起我们便成了好朋友。一开始，我们毫无差别的成长着。但在进入三年级以后，我们感觉到邱水似乎与我们不同。虽然她皮肤白皙，眼睛灵动而美丽。但在美好的外表下，似乎有着与我们不同的本质。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我。四个人当中，我的功课最好，加之从父母那儿习来的好为人师的陋习。我总是忍不住想给其他三个人补习功课。这三人里面，周仁最认真，总是主动来问我问题。王敏则不太爱听我讲题，她更喜欢和我聊昨天晚上看过的动画片。但我知道她是聪明的，每次我讲过的题，下次她都不会再错。唯独邱水有点怪怪的，她总是很努力的想听我说，但听着听着她就会走神，甚至开始东张西望。一开始我很生气，觉得她不尊重我。为此还凶过她，而挨骂后的邱水总是委屈地在眼睛里升起水雾。
后来我慢慢意识到，邱水和我们是不同的，她的智力可能有一些问题。果然到了小学毕业以后，邱水就没再跟我们继续初中的学业了。小学毕业的暑假，我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去了邱水的家。邱水家就在学校附近。替我开门的是邱水妈妈，平日里都是她在家照顾邱水。邱水见到我来看她，高兴的在家里一蹦一蹦的。
邱水妈妈去厨房给我们做冰糖雪梨水，邱水则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她按着我坐下，然后拿出一个本子，打开后后她说：“程暮，你看，你给我讲的题，我都有在复习呢。”我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觉得鼻子有点酸，又不敢哭出来，就憋着不说话。
邱水见我不说话，还阴沉着脸，就害怕地凑过来问我是不是生气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会努力的，你们不要抛下我啊”。我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我一把抱住邱水，吓得她啊呀啊呀的叫了起来。厨房里则传来了邱水妈妈关切的声音。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松开邱水，然后像犯罪分子逃离犯罪现场一样逃出了邱水的房间，也逃出了邱水家的大门。只留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不知所措的邱水独自坐在房间里。
我看着王敏，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会……为什么？”王敏示意我到外面说，我会意的点点头。两人便一同出了包厢。其他同学以为我俩要叙叙旧，也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走到一处空旷地，王敏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衔在了唇齿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她把烟盒递向我，我摆了摆手。于是她又收回烟盒，然后掏出火机一手打火，一手护住了火焰的侧面。深深的吸了一口再吐出来之后，王敏开口说道：“在学校后山，邱水被人掐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六月份。”
“为什么是学校后山？邱水不会独自去那种地方。她妈妈不允许。”
“你还真是了解邱水。”
我没有说话，王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收起了玩笑的口吻继续说道。
六月七号晚上，邱水的父母在确认邱水上床睡觉以后，也都去睡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六月八号，他们发现邱水并不在自己房间。这种情况以前从没发生过，于是邱水的父母着急地出去找邱水。把邱水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没有办法的邱水父母只能选择报警。
那段时间县里的治安很差，东方百货的一家珠宝店在前不久的六月一日，被两名匪徒洗劫，一名店员被枪杀。劫匪在逃窜的过程中，还杀死了一名警员。警方初步判断是外地的流窜犯，直到现在都没有抓住嫌疑人。也无法判断这起事件和邱水失踪之间有什么关联。
而就在邱水父母担惊受怕的时候，坏消息传来了。六月八日的傍晚，邱水的尸体被人在学校后山发现了。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是在六月八日凌晨0点到2点之间，死因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且尸体没有被人搬运的痕迹，案发现场就是尸体所在的位置。这起案件和珠宝店劫案一样，至今未能破获。
听完王敏的讲述，我渐渐消化了邱水已经遇害的事实。现在脑子里一直在萦绕的问题是：邱水为什么会在凌晨出现在学校后山。我问王敏：“有没有和周仁沟通过这个案子。”毕竟我们四个当初是好朋友，而周仁又是派出所的警察，理应找周仁要更多的信息。
王敏点点头，说：“周仁说案发现场的邱水穿戴整齐，除了‘凌晨出现在后山’这点显得过于突兀以外，其他都很自然。”
我对王敏说：“邱水自然地出现在这样突兀的场景内，恰恰是最不自然的。”
“周仁也是这个意思。”
“周仁还说别的了吗？”
“周仁没有和我聊很多，他只是说派出所这半年来一直都很忙。珠宝店的案子一直破不了，围捕的时候还有警员殉职，连所长都迫于压力引咎辞职了。他们只能加班加点的干活。而且你也知道，自从他父亲入狱以后，他和我们的关系也疏远了不少。所以……”
我点点头，说：“我明天要去一趟邱水家。”王敏的眼神有些变化，她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
（展开）
邱水家还是在学校的旁边。顺着楼梯台阶往上走，每一户人家的门上都贴着红色的春联。唯独邱水家的门上什么也没有。我抬手轻叩了两下，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哑哑的，问是谁啊。我张嘴想说阿姨是我，但没能发出声音。只是又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门开了。屋内暗暗的，屋外的光线映照在女人的脸上，暗沉的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阿姨，是我，程暮。”我扯了个难看的笑脸，希望邱水的妈妈能够认出我来。女人的表情立马有了变化，皱褶下的肌肉开始牵拉，随即嘴唇抖动了起来：“啊……小暮啊，你来了啊。是来看邱水的吗，快点进来，快点进来。”
我随着邱水的妈妈走进屋子。客厅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掀开，屋内也没有开灯。暗暗的环境光下，能看出屋内的摆设简单而整洁，只是少了些生活的气息。女人让我坐下，她自己则去厨房忙碌起来，应该是准备一些招待我的小点心。我没有跟邱水妈妈客气，我觉得这时候她能有些事情忙碌忙碌，反倒是好事。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邱水的妈妈便端着一个小碗走回了客厅。小碗上支着一个汤勺，里面盛着冰糖雪梨水。她有些抱歉的说：“叔叔他最近咳嗽，早上就给他炖了点。现在有些凉了，我就给你热了热。小暮你别嫌弃啊。”我想着让邱水妈妈能高兴点，就端起碗，猛吃了几口。结果烫的我呛了起来。邱水妈妈赶忙找纸巾递给了我。
我拿着纸巾擦着嘴。却听邱水妈妈说道：“你这孩子和邱水还真是像，吃起东西来就好像有人要来抢似的。”见邱水妈妈主动提到了邱水，我觉得这是个契机，就说道：“阿姨，我今天是为了邱水的事情来的。”
“我知道。你这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关心邱水。”
邱水妈妈说的跟以前一样指的是我给邱水写信的事情。当时我和王敏还有周仁顺利地进入了初中，还被分在了同一个班。唯独邱水退学回了家。而我在小学毕业那年暑假来过一次邱水家，当时想到邱水再也不能跟我们一起长大了，便难过的一把抱住了邱水，吓得她哇哇大叫，而我则落荒而逃。
后来我没敢再去邱水家，直到初一的第一个学期结束，王敏告诉我她曾去过邱水家。她说邱水在家里每天都会温习我教给她的那几道题，邱水还希望王敏能够跟我说，那几道题她再也不会错了，可不可以让我不要生气，再到她家里去找她玩。原来邱水一直以为我落荒而逃是因为她惹我生气了。
于是那年冬天我又敲开了邱水家的大门。邱水妈妈看见我来了，很是高兴，说邱水就盼着你来找她。我满怀歉意的再次走进邱水的房间，看见邱水怯生生的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在做着不知道做了多少遍的那几道题。
因为我不能总是去到邱水家，于是我和邱水约定我会给她写信。邱水听了我的话，高兴地拉着她妈妈的手说：“妈妈你看，有人要给我写信了！”邱水妈妈则担心会耽误我学习，就对邱水撒了个小谎，她告诉邱水，从我这里寄过来的信只能是单向的，所以只能是邱水看我写的信，而邱水绝对绝对不可以给我回信。邱水对此毫无异议，只要能收到信就已经让她开心的跳起来了。
于是从那以后，我便开始给邱水写信。一开始是一些日常的聊天，说一些简单的小故事。但后来有一次，我收到一封回信。我诧异地打开一看，原来是邱水妈妈写的。邱水妈妈在信里先是感谢了我一直以来都在给邱水带来快乐，她说邱水每次收到我的信都会小心翼翼的拆开看，看完又小心翼翼的折好塞回信封，再小心翼翼地压平整，然后放入一个她用来专门存信件的金属盒子里。而过不了多久，她又会打开盒子，重复前面的动作，把信件拿出来再看一次。
在这封回信的最后，邱水妈妈提了一个请求，她说邱水对我信里说的话简直像对待圣旨一样。有一次我在信里告诉邱水明天可能会下雨，记得提醒爸妈出门的时候要带伞哦。可是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但是邱水硬是要她爸爸在出门的时候带上雨伞。所以邱水妈妈请求我能不能在信里多给邱水布置一些有益于她的小任务，比如说每天按时睡觉，坚持运动之类的。我当然是欣然答应了。
我又端起碗，开始慢慢喝着雪梨汤。邱水妈妈则念叨起了邱水生前是如何宝贝我给她写的那些信的。我突然开口问道：“阿姨，我能不能看看那些信。”邱水妈妈有些惊讶，但还是点点头，起身带我去了邱水房间。屋内的摆设和小时候没有太大区别，床上仍然铺着夏天的床单被褥，大概是因为邱水是在夏天遇害的，所以就没再动过了。
“就是这个盒子。”邱水妈妈递给我一个深紫色的铁盒子。我捧在手里，缓缓地坐在了地上。阿姨则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我将盒盖轻轻打开，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信封。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我给邱水写过这么多的信。
我将信件一封一封的拿在手里打量，并没有拆开看。因为我只需要看一眼信封的模样，以及信封上写着的虽然笔迹相似但却略有不同的“邱水同学 收”，就能够知道这封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当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封黄色信封上时，我的动作停顿了。
我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在这封信里我批评了邱水一顿。那是在我初三的时候，有一天下午的自习课，我坐在位置上做题。突然感觉周围的同学开始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我抬头环顾，看见张起东那家伙在嚷嚷着：“嘿，美女，你找谁啊？”我顺着张起东的视线，看到了站在教室前门的邱水。
她穿着浅紫色格子连衣裙，两只手抓在门框上，一半的身子在门的里边，另一半看不见的在门的外边，探头探脑地在搜寻着什么。我当然知道她是来找我的。于是我赶紧起身，而她的视线也正好锁定了我，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我快步向她走去，不等邱水开口发出声音，便拉着她匆匆往外走。
邱水知道我生气时的表情，所以她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那天我请了假把邱水送回了家，结果他们家没有人，难怪邱水能跑出来。好在邱水的手腕上用皮筋绑着家里的钥匙，应该是她妈妈担心万一邱水自己出门了，能够有钥匙回家，不至于被锁在门外。
我用钥匙开了门，叮嘱邱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等妈妈回来。邱水委屈地点点头，也不敢说别的。我重新把钥匙系在邱水的手腕上，然后关上门，回学校了。
等我再回到教室，张起东就来劲了：“程暮你小子可以啊，傻子都不放过。哈哈哈。不过虽然傻是傻了点，但人长得是真漂亮，身材也不错，有机会叫上哥们一起啊！”他话刚说完，我的拳头就上去了。
后来我给邱水写了一封信，就是用这个黄色信封装的，我在信里叮嘱她以后不许再偷偷跑来找我。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也没再给邱水写信，邱水自然也没敢再来找我。到了高中，我因为学业渐忙，慢慢断了给邱水写信的习惯。
后来从邱水妈妈那里得知，邱水虽然一直收不到我的来信，但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闹过了。只是她每天还是会去家门口的信箱检查一遍。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四川念大学。与朋友之间的沟通方式也从信件过渡到了微信。唯独邱水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仍然守着那个等不来一封信的信箱。
我放下黄色信封继续翻看盒子里的信。在这些信当中还有一些信的信封上是没有写字的。这并不奇怪，我以前来邱水家玩的时候，会把刚刚写完的信顺便带过来交给邱水。而有些则是在路过邱水家时，我偷偷投进信箱的。
但是我突然摸到一封奇怪的信，信封上也没有写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于是我将信封打开，掏出了信纸。纸上的字迹东倒西歪，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惯常的字迹，我更加肯定这不是我写的了。信的内容如下：
邱水：
今晚十二点，等爸妈睡着了，你偷偷的出来。我在XX小学后面的后山上等你。有好东西要带过来哦。
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今晚见。
我吸了口气，将信纸递给邱水妈妈。她看完忍不住喊出声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这是？这是？”
“有人冒充我给邱水写了这封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邱水！”
我一时没办法回答，也很难面对悲伤的邱水妈妈，只能低下头继续在盒子里快速翻找起来，应该还有别的伪造信。果然又被我找出两封不是我写的信。邱水妈妈的啜泣声也平息了一些，她看着我手里拿着的信。我点了点头，打开其中一封，信上写道：
邱水：
明天下午三点，你家门口会有一个蓝色的，空的易拉罐。请将它捏扁后，夹在隔壁邻居家的门把手上。
记住，要悄悄的，不许告诉任何人。
邱水妈妈不理解的看向我。我说：“这应该是一个测试，凶手想测试一下邱水对于信件内容的服从程度。”痛苦的表情再次出现在邱水妈妈的脸上，我将视线避开，继续打开第三封信，这封信的字迹依然是扭曲的，上面写道：
邱水同学：
明天上午十点钟，你的信箱里会有一个蓝色的袋子。请小心的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爸爸妈妈也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许说。
一直等到我下次在信里让你把东西带出来为止，这期间可不许弄丢了哦。
“蓝色的袋子？”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邱水妈妈。邱水妈妈则摇了摇头：“我没见过邱水有过什么蓝色的袋子。”我点点头，目前掌握的线索还太少，我需要顺着这几封信追查下去。
这时候邱水妈妈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邱水这辈子能有你和王敏这两个好朋友，她也算是幸福的了。”我诧异地抬起头：“王敏？”邱水妈妈点了点头：“对啊，一个是经常给邱水写信的你，还有一个就是经常来家里看邱水的王敏。我都记着啊。”
听了邱水妈妈的话，再联想到之前王敏听说我要来邱水家后的表情变化，我觉得或许有必要找王敏聊一聊。于是我拿起那封骗邱水去后山的信，对邱水妈妈说：“阿姨，我需要带走这封信，以便去了解更多的情况，希望能够尽快找到欺骗邱水的那个人。”邱水妈妈点了点头。对于她来说，能找到杀害邱水的凶手，已经是最大的慰藉了。
（眉目）
我和王敏约在了湖边公园，夜幕已降，公园里没什么人。王敏一直不说话，只是抽着烟。我借着公园路灯的光线，盯着王敏的脸。可能是被我看毛了，王敏忍不住开口道：“大侦探，你约我出来是来审问犯人的吗？”
我笑了一下：“你像犯人吗？”王敏又不说话了，只是自顾自的吐着烟圈。我看着一圈一圈的白色烟雾，像极了这起案件背后一环扣着一环的线索——看得见但摸不着。我接着说道：“你以前常去邱水家？”
“对，从她去学校找过你以后，我就经常去邱水家找她了。”王敏很坦诚地说。
“去干嘛？”
“去看看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我哑然失笑：“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至少她喜欢你。”王敏扭过脸去，不看我，“她亲口说的。”
“7岁小孩说的话，你也信？”
“她的荷尔蒙可不止7岁。”王敏斜睨了我一眼。
我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王敏辩论，直接切入了正题：“你知道我给邱水写信的事情？”
“当然，我还都看过。”
我被王敏的坦诚给逗笑了：“你说话能不能要点脸。”
“做人干嘛那么虚伪，喜欢就是喜欢嘛。看了就是看了嘛。哪像你，写个信都那么扭扭捏捏，但是字里行间的那份喜欢，也就邱水那个傻子看不出来！”
王敏说到一半，开始咳嗽起来，不知道是被自己的烟呛到了，还是被自己的话呛到了。我想上去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她低着头从下往上看着我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邱水？”
我摇了摇头：“不喜欢。”
“切~”王敏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我着恼地伸手将王敏手中快要吸完的烟头抢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唇缝间。接着用嘴使劲的一吸，香烟的屁股在夜色中红的发亮，很快便烧到了尽头。我将所有的烟气吞入肚中，右手将没用了的烟头狠狠的弹向湖面。
王敏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你会抽烟？”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是个傻子。”说完我皱着眉将肚子里的烟气从鼻孔里挤了出来，顺着烟气升腾出来的还有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
“虚伪！”王敏瞪了我一眼。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给邱水写过信吗？”我打破了沉默。
“什么意思？我都是直接去找她的，哪像你。”
“有人写信骗邱水半夜去了学校后山。”
听我说完这句话。王敏的脸色开始严肃起来：“你是说，有人冒充你写信骗邱水去了学校后山，然后把她掐死了。”
我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然后递给王敏。王敏借着路灯灯光，小心地拆开信封。她的手有些颤抖，手里握着的信纸也发出了嚓嚓的响声。待她看完信再抬起头时，眼眶有些发红。她看着我说：“一定要抓到他好吗？不要让邱水白白的死了。”
我认真的点了下头，说：“目前的线索不多，在邱水收藏信件的盒子里有三封冒充我的信件。这是最主要的一封，直接导致邱水半夜去了后山。现在要找出是谁写了这封信。”
“张起东。”王敏语气肯定的说道。
我有些惊讶：“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还记不记得你为了我和张起东打架那次，我和你，周仁还有张起东，我们四个人都被罚写了检讨书。检讨书还被贴在了教室布告栏上。我看过张起东的检讨书，字迹歪斜，难看死了。后来听他自己说，那是他用左手写的，说是要对处罚结果做出无声的抗议。那上面的字迹和这封信一样。”
听了王敏的话，我将信纸叠好，重新塞回信封，揣进了外套，然后说：“张起东现在在做什么？”
“在工业园区的一家灯泡厂做车间主任。”
“我明天去一趟。”
“我陪你吧。”
“嗯。”
（转折）
县里的工业园区是新建的，面积挺大。我骑着小电瓶载着王敏在园区内兜了好半天才找到目的地。停完电瓶车，我和王敏道了个歉：“因为路不熟，耽误了不少时间。”王敏笑着说：“以前没机会让你骑车带我，这次补上了。”
进厂的时候，门卫给我们做了登记。之后我们按照门卫的指示，再加上厂内工人的指引，找到了张起东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出一声熟悉又陌生的“进来”。当看见我和王敏开门进来，原本打开一副官架子的张起东突然紧张地缩回了椅子，眼神也不停地闪躲。我冷笑了一声：“张总，混得不错啊。”
张起东无奈地站起来，想做出热烈欢迎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却不听使唤的抽搐起来。王敏在我身后将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那意思是告诉张起东，现在就剩我们仨了，放开来聊吧。
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举在手里给张起东看：“张总，眼熟吗？”张起东朝那封信看了一眼，就一眼，他的防线就崩溃了，连声说道：“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
我没想到张起东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我还以为他会先装傻充愣一番。我抓住他话里的破绽，追问道：“所以信是你写的。”张起东没有否认：“是，是，信是我写的。但人不是我杀的啊。”
“你写信骗邱水半夜到后山干嘛？”王敏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问道。
张起东听了这个问题，整个人又扭捏起来。而我也大概猜到了答案：“你想乘机非礼邱水。”张起东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又开始强调：“但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根本就没碰过邱水。”
我没有继续说话，王敏也很默契地和我一起盯着张起东。面对这样的压力，张起东将那晚的事情和盘托出。
那天夜里，张起东的计划确实是利用那封信，将邱水骗到后山，然后对她进行非礼。邱水也确实如约前往了。只是在张起东和邱水接触上之前，发生了意外：“那天夜里，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个女孩欢快的声音。就在我准备现身的时候，从女孩声音的方向突然窜过一个人影，从背影看是个高大的男人。我吓得又躲了起来，没敢靠近。接着我就听见一阵扭打的声音，那个女孩嘴里大声喊着什么。没过多久，女孩的声音就没有了。再后来就又恢复了安静。而我因为太害怕了。就一直蹲在那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色有一些亮了，才逃回了家。”
“你没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吗？”王敏追问了一句。
“我不敢啊，那个女孩被掐死的消息，我也是后来才在新闻上知道的。”
“你刚刚说听见女孩嘴里喊着什么，喊的是什么？”我问道。
“我听的不是特别清楚，那个女孩说话本就不太清楚，大概喊的是‘警察！警察！’，我想八成是希望有人可以报警吧。”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了。王敏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我知道是谁了。”
（落幕）
当天夜里，我拒绝了王敏的陪同，独自一人敲开了某栋住宅某间屋子的大门。当屋子的主人打开门看见我时，表情先是惊讶，随即便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把我让进了屋子。
主人招待我坐在了客厅茶几旁的沙发上，还给我沏了杯茶，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放下茶杯，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而他也用同样的方式看着我。我们俩对视了许久，突然一起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在分贝最高的位置戛然而止：“你终于还是抓住我了。”
我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喘着气道：“哎呀呀，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却反过来把警察给抓了，真是太好笑了，你说对吧，周仁。”
坐在我面前的周仁收起笑容，眼神里透露出愧疚。我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他也默契地站了起来。我抬起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拳：“这一拳替邱水打的。”周仁没有还手，我又抬起手给了他第二拳：“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我没给周仁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是第三拳：“这一拳是替我过去的好兄弟周仁打的！”
三拳过后，周仁躺在了地板上，我也因为脱力，摔在了他原先坐的沙发上。我斜躺在沙发上，扭脸望着周仁，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说为什么杀邱水吗？”
“不，为什么要抢珠宝店。”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周仁躺在地上说到一半，又喘了几口气，“不如你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遗漏的地方我再给你补充，让我再感受一次你的解题思路。”
我扭过头，望向了天花板，开始缓缓地说起来：“在邱水遇害前，本县发生了一起珠宝店劫案。劫匪是外地来的流窜犯。县派出所高度重视，可在请求了周边各县警力支援的情况下，围捕仍然失败。警方公布的消息显示，这两名流窜犯的行踪总是恰好绕开警方的包围圈，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他们知道警方每一步的行动计划。”
周仁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警方的行动计划不断地在变化，如果两名流窜犯总是能够知道警方的最新行动计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了。而这个能够第一时间知道警方最新行动计划的人，一定是警局内部的人。也就是说，有一名内鬼他和流窜犯联合作案了！”我狠狠地盯了周仁一眼。
周仁看着我说：“珠宝店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我从沙发上翻了下来，跪着地板上又给了周仁一拳：“但你为什么要欺骗邱水，让她替你藏匿珠宝！”
按照周仁的计划，他和两名流窜犯分了赃以后，就有了两个风险点，一个是要确保两名流窜犯能够顺利地逃脱追捕，这样他才不会有被供认出来的风险。另一个则是要将赃物安全的藏匿起来，等到风头过了，才能拿出来销赃。
于是周仁利用了邱水对我的信任，伪装我给邱水写了封信，让她保管一个蓝色的袋子，袋子里装的自然就是劫案中的珠宝。这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却因为张起东的那封信，引发了意外。张起东的那封信里有一句话存在某种歧义，他为了引诱邱水，在信里说了一句“有好东西要带过来哦”，其实他的意思是：“我有好东西要带过来，所以邱水你务必要来哦”。但邱水理解错了，她以为“好东西”指的是那个蓝色的袋子，以为意思是让她把“好东西带过来哦”。
听我讲到这里，周仁恍然，他之前一直都不明白邱水为什么会在半夜，拎着那个蓝色袋子出现在学校后山。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还是栽在张起东这个混蛋手里了。”
我看着周仁，冷哼了一声，那意思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混蛋呢。我接着往下说：“那天夜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后山，也许是警方例行上山搜捕流窜犯。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如果那天夜里是例行搜捕后山的话，张起东根本上不了山。所以应该是你和两个流窜犯在偷偷会面，也许是交代逃跑路径，也许是给他们送一些补给。”
周仁笑着说：“连非必答题都被你解出来了。”
“最后就是你看见了拎着蓝色袋子，兴高采烈的邱水。你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也不知道她是要和谁会面，情急之下你跑出去想要制止，从而不可避免地被邱水看到了面貌。自然就只能杀她灭口了。所以，我问的为什么，指的是你为什么要抢珠宝店。”
“为什么你可以解出这些难题，却解不出我心中的痛苦呢？”周仁表情复杂的说道，“自从我父亲入狱以来，我的家庭不只是陷入了经济危机，我更是失去了从小到大的信仰，还被贴上了贪污犯儿子的标签。
我想要重新爬起来，继续做一个人民警察。但这个社会他妈的不允许啊。不管我多努力，都只能够当一名警员。你知道派出所所长是怎么说的吗，他跟我说：‘周仁啊，你的能力是很突出的。但是考虑到你的家庭背景，我们还需要再多考察考察’。他妈的他考察个屁！那个老东西扭头就把他侄子提拔上去了，你知道他侄子是个什么货色吗？他妈的他就是个混混！他被抓进拘留所的时候，还是我照应着的，现在可倒好，骑到老子头上了！
我就是要报复他们，报复这个靠关系的社会，既然你们说能力算个屁，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没有能力你他妈的也得从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滚下来！哈哈哈哈，所以程暮啊，你看到了吧，那个老东西破不了珠宝店劫案，还不是滚下来了，没有老东西的庇佑，那个混混侄子，还不是被排挤出了派出所。我啊……我……”
周仁就这样在我面前呜咽着哭了起来，我能做什么呢，除了紧紧地抱住他，什么也做不了。
第二天，周仁去派出所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而张起东也因为间接导致邱水遇害，并且存在蓄意伤害行为，虽然未曾实施侵犯，仍然遭到了起诉。
（尾声）
大年三十那天，王敏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让我陪她到校园里走一走。我穿了件厚厚的军大衣，骑上小破驴就去了。学校因为放了寒假，所以校园里没有灯光。在昏暗的夜色中，我看见了远处的一个红色亮点。我把电瓶车停好，上锁，然后向亮点走去。
操场不大，但我走得很慢。走着走着，我仿佛又看见了操场上的四个小孩，他们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周仁戴着从他爸爸那儿偷来的警官帽。而我则一把抓住周仁，嘴里喊着：“哈哈哈，我抓住你了。”周仁憋红了脸，大叫道：“你又不是警察，你不可以抓我。我才是真正的警察！”王敏在旁边一边拍手一边大笑：“没办法啊，程暮是大侦探，侦探也是可以抓人的。”
而邱水则指着周仁头上的警官帽，嘴里喊着：“警察，警察，警察……”
（彩蛋）
“又抽烟？”我责问了她一句。
“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喂，那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我歪了歪头：“除非你把烟戒了。”王敏噗嗤一笑，将烟头丢在地上，拿脚踩灭了，说：“现在可以了吧。”
“凑合吧。”
“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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