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

           

我幼年刚记事就知道，一年进入腊月，除了腊八，腊月二十三是大节。

按关中的传统说法，喝过腊八粥，最精明的人也会开始糊涂，本来糊涂的人那就更加糊涂。糊涂不是遇事不讲理，不是老年痴呆，而是平时俭省的人开始大手大脚，平时最严厉的父母开始宠溺纵容。这一切都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所以，我们小孩一进腊月都盼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民间俗称祭灶。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是扫尘和送灶爷。

农村的房屋，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自然尘灰满面。农人田事繁重，平时顾不上收拾，腊月时分，天寒地冻，这件家务内政才能提上日程。

我们小孩腊月二十三早上起来，第一件事，要跟上大人到土壕里去捡最干净的白土块。大人干活叫上小孩，是无声教化与传承。

白土拉回来，取一盆清水，把白土化成泥汤，就是农村人最原始的粉刷涂料。大人准备这些的时候，我们小孩会被安排从屋内向院子里搬运小件东西。大到瓦瓮，小到坛子，锅碗瓢盆，床单被褥，母亲早年的嫁妆箱笼信插，祖父母的烟盒烟锅拐杖，装针线布片顶针纽扣的竹箩，以及墙上所贴的年画和各种日历，神像。凡小孩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部要搬到院子里去。

搬运的过程，也是我们开始寻宝的佳期。往往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珍宝”，这时候被我们发现并研究。这种发现会导致我们行动迟缓，效率下降，但这也是我们每年抢着搬东西时的乐趣所在。

等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放下，大人们忙着在房内刷扫墙上浮灰，我们小孩在院子一件一件擦拭搬运出来的物件，并在擦的过程中开始更深入的探索。

那时，我家有一只五寸高彩绘石膏虎，我最喜欢，只有每年到腊月二十三，我才能摸到。这老是母亲为我们四兄妹请的记名虎，寓意虎安人安。老虎做工憨笨，脖子上拴着五彩的丝线，平日母亲收藏严紧，不许我们触摸。唯有每年腊月二十三，我们借着除尘，可以和老虎亲密一会儿。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我们小孩百无禁忌。这一天就算我们推倒油瓶，也不会受到重罚。平时逢初一十五要磕头的神像，也可以被我们拿在手中当版画细看。

大人用自制涂料刷新房舍内外，不用很多时间，整栋建筑就会变得内外如新。这活没技术，磨的是耐心和时间。手脚麻利的人，也许太阳刚偏西就干完了，手脚慢些的人干完的时候可能已经晚霞满天。腊月二十三的故事也就进入了高潮。

我们家的神很多，井上有井王爷，牛圈有马王爷，谷包旁供有仓神爷，院子里供有天神爷，大门口有土地爷，当然也少不了二位门神爷。但是据说这所有的神仙都归一个神总管，这个神就是贴在厨房壁上的灶王爷。为什么灶王爷的权力这么大，这是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灶王爷有给玉帝写小报告的权力。所以灶王爷神位的上联是，“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这既是一种恭维，又是一种祈求。举凡谁家发生口舌，往往会提到“灶爷面前包胡说。”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反正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必须要送走，让他上天去汇报。家中长辈要给灶王爷准备干粮，用灶糖把灶王爷嘴抹得甜甜的。老人们在送灶的时候都非常虔诚。送灶时要反复的祷告，“今天腊月二十三，灶爷你老人家辛苦一年，今天打发你老人家上青天。你老人家上天多给说好话，孩子们不懂事，家里有什么你看不顺眼的事，到天上去了不要乱说，希望你老人家保佑我家老小平平安安！”最后小心翼翼把灶王爷的画像取下来和其它神祗放一起焚化。腊月二十，这才算完整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