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子的所有妖怪都说喜欢我,但是它们的结果都是被打跑,因为就算它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就算它们小心翼翼送来清晨带着露滴的玫瑰,就算它们发誓说要保护我一辈子,但我知道它们都是看中我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我在这林子里已经生活了几万年了,久到我忘了我叫什么,我从哪来,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说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人吃了长生不老,妖吃了修为大增。从那以后我生活从吃饭睡觉逗雀妖,变成吃饭睡觉打妖怪。哦忘了说,雀妖是很久很久以前林子东边的虎妖抓来给我解闷的灵雀,我渡了千年的修为让它能开口陪我说话。
后来雀妖怕我闷坏了,告诉我它在外面觅食的时候看到林子外面居住的人类集市可好玩了。我忍不住化成人形和雀妖一起出去玩儿,雀妖说我化的人形太美了,在集市怕是要惹麻烦,我不以为然,林子里蛇精,兔子精的人形更美,她们常常利用色相欺骗人间傻男人,然后吸食精气,我十分讨厌她们那样,败坏了我们妖怪的名声,人们都觉得我们妖怪坏极了,就喜欢吃人,但是我长了这么大从来没吃过人,我只吃山间的野果,但我想就算这样,也没人会觉得我是好妖怪吧。
集市的确比林子里有趣千倍万倍,这里各种各样的小摊子,有卖包子,糖葫芦,还有小糖人,我最喜欢小糖人,雀妖用它偷的银子帮我买了好几个。还有各种店铺,卖绸缎的,还有卖胭脂水粉的。每一个扶老携幼的路人都显得忙碌又幸福。我问雀妖,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幸福。雀妖说,因为他们心里爱着别人。
我走在街上很多男子目光放肆的在我脸上和身上扫荡,他们一脸淫荡的对我吹口哨,要不是雀妖让我别惹祸,我恨不得把他们每一个揍的满地打滚。只有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跟着我们走了很久,我没好气问他想干什么,他却羞的耳朵根都红了,说他是城西宋家的小儿子,问我芳名。我一时觉得好笑,便存了戏耍他的念头,说我叫狐狸,没料到他却一本正经的唤我狐姑娘却连头都不敢抬,低着头看地面,脸红的能滴血,说要送我回家。雀妖在我耳边告诉我说这是人间男子示爱的方式,我觉得有趣极了,便挑了条最难走的小路回林子,一路上爬山蹚水,那瘦弱的小公子气喘吁吁却一言不发,走到林子边缘天已经黑透了,我说我是山里樵夫的女儿,家就住在林子里,让他可以回家了。小公子也不说什么,拱拱手,就说姑娘再会,又顺着原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去了。我心想这傻公子,怎么会再会呢?
从那以后,雀妖每天都叼着东西从林子外面来,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小糖人,有时候是闪闪发光的簪子,虽然很漂亮,但是在我看来还不如小糖人讨我喜欢,我心存了好奇,便在林子外面一直等,想看看,这些东西雀妖是哪来的,等啊等,却没等来雀妖,而是等来了那个几乎被我忘却了的小公子,他看到我,像是开心极了,一路小跑,也不顾满头的大汗和一脸的泥,他来到我面前,还是不敢看我,低着头,说还以为见不到你了,语气却透着雀跃,一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原来已经一年了,我觉得十分吃惊,带着笑问那小公子,说这一年你每天都来吗?小公子像是羞愧极了,脸色愈发的鲜红,说有一次,下山的路上下了大雨,他淋了雨,第二天感染了风寒,昏睡了一天,第二天没能来,但是他醒来了就立刻来了,怕我想见他。我心想莫非这人间的小公子是个傻子?看我带着笑意,小公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小糖人递给我,说狐姑娘,这一年里,我每一天都很想你,我想见你,我每天没有见到你我都惶恐再也见不到你,我想娶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我却生了怒意,觉得他就和林子里的虎妖豹妖王八妖一样,都是为了我的一颗心。我拂袖而去。留下惊慌失措的小公子在原地。
后来我每天都坐在林子最高的一棵树上看着林子外,发现小公子还是每天都来,他带着愁容,气喘吁吁的来把一个小玩意放在林子外面,又在礁石上坐一会,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小公子真瘦啊,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三年,小公子已经好久没来了,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谁知过了几天,小公子又来了,这次他在林子外面坐了很久很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还在礁石上发呆,我没忍住走出了林子,他看到我,红通通的眼睛盛满了眼泪,他问我,是不是他不够好,还是他送的小糖人不够好吃,还是簪子不够贵重。我最怕别人的眼泪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哭过,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才能从眼睛里流出清澈的水。我化出了原形,是只十条尾巴的小狐狸,我冲他龇牙列齿,说因为我是只妖怪啊,我是吃人的妖怪。你再不走我就吃了你。那苍白的小公子,像是吃惊又像是已经知道,他说,从我第一次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类,我娘说这林子里都是吃人的妖怪,但我相信你不是。这次倒是轮到我吃惊,没想到这瘦弱的小公子竟然没被吓到满地打滚。那个小公子像是鼓起勇气,摸了摸我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我抱在怀里,说,就算你是只妖怪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妖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抱在怀里原来那么温暖。
后来我每天都在林子外面等小公子,他每天都给我带小糖人,还给我讲林子外面有趣的事,他一天比一天开心,但是却一天比一天瘦,雀妖告诉我说人和妖在一起,人的精气会被吸光的,小公子迟早会变的和那些被蛇精和兔子精吸干的人干一样。所以我一天比一天更不开心。我问小公子想不想一起看星星,小公子的眼睛闪闪发光,比星星更美。那天晚上我和小公子在林子最高的一棵树上看星星,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特别美,但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落在额头上凉凉的吻。
我吃掉了小公子的记忆,把小公子送回家了。
我问雀妖,小公子会平安富贵,长命百岁,子孙满堂,会与一个人共挽鹿车吗?雀妖说会的。可是为什么我的胸口像被烧红的刀子千刀万剐呢,为什么我的眼睛一直不听话的流眼泪,为什么今天的小糖人会这么苦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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