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筝的记忆越来越少了,它们像被扯断了的回忆之线,随着春风越飞越远。如今,再次扯动手中的线,远远的天际浮着两面模糊的风筝。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常常回忆那些岁月,感慨着艰苦的前半生,从自家回忆到邻居,以至于整个镇子。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父亲反复叙说的那些艰苦的画面,而是父亲感慨的一句话:那时候的穷,不是谁家谁家,而是整个时代都是那么穷。当然,父亲的这句话并不严谨,老的港澳电影中的城市早就显示出那些把握着时代前沿的繁华都市了。应该说那个时代,是属于闭塞地方的贫瘠,从贫瘠的土地到贫瘠的人们。在那个贫瘠的时代,在这个贫瘠的镇子,春天到了,寥寥的树木还未出现明显的绿色,一眼望去,灰褐色的枝丫掩在一座座土房子间,再远处,是或披着黑褐色草皮或光秃着身子的黄土大山,一座挨着一座,连着无尽的天空,让人觉得仿佛这山也像天空一样是无穷尽的。那时很少有什么花花绿绿、好看的风筝,大多数的春天,风筝都是自己做,也不如书本上所言,裁剪得多么细致、有什么形状,都是旧报纸裁成菱形,取两根细竹枝,按菱形的对角线用点浆糊粘好,这边是骨架,再裁点不大的长方形,在菱形的一角粘上,做成风筝的尾巴,或者在菱形的一角,对称的两面各粘一条。一面粗糙的风筝便完成了。也许在这些粗糙的风筝里,能比较的也就是谁的风筝更大了,飞的更好了,所以,如果能遇见一张大报纸,在那时便是意外之喜了。
后来,过了三四年,这样的纸风筝便少了许多。春天的时候,天空中有了纹路漂亮的丝绢风筝。学校门口有一位右手有点残疾的男人,他把一张钢丝床摆在学校对面的路旁,这是他的货摊。那张钢丝床上放着许多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极有诱惑力的东西,一叠叠的卡片,好看的玻璃球,必须抽奖才有可能获得的“高大威猛”的冲锋枪,等等。每到春天,那个货摊上便摆满了可以折叠起来的丝绢风筝,样式并不多,蝴蝶、蜻蜓、鱼,尽管寥寥几种,却也让人望眼欲穿。并不是每年都能卖这样的一只新风筝,往往是买一个,这个春天过了,搁起来,下个春天再拿出来放,那是哪一年,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我应该是在上小学六年级或者初一了,一个周末,我和两三个伙伴拿着一面风筝去放。镇子的南面是山,北面是河,蜿蜒的流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之字的湾,在山前,在水旁,便坐落了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镇。如今,沿河的地方坐落着塑料大棚,一座挨着一座,像起伏的山野波浪。但那时,这样的塑料大棚并不是很多,至少还有未播种,空阔的耕地让我们奔跑。那天的风应该是很大,我和伙伴们跟着被吹断了线的风筝,沿着河水,登上峡谷旁的石山。青墨色的石头被千万年的河流之剑劈开,光阴在这里刻下一道道的印记,我们站在人们踩出的山石小路上,望着一面孤独的影子不断随风飘摇,慢慢融入金色的落日之中,而后落日也沉到山的另一边,和风筝一起消失,只有风,依然不断地吹拂,从未知的地方到这个镇子,在绵延向远方,顺便带走了我们的风筝。
如今,我的性格中的淡漠让我并不知道那些童年的伙伴去了何方,在干什么,因为高中,我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学校,便不再联系。从镇子到县城的高中,要坐四个小时的车,我也不是周周回家,只有假日,或回一回。镇子一直在变,现在很少再看见土色的房子,二十年,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将自家的院落翻新了,土房子变成了砖瓦房,古镇的规划也让镇子多了些古香古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籍籍无名的镇子是当初狄青将军镇守的地方,镇子背靠的大山上原来有供各地商人交易歇脚的会馆,据说当时极其气派,可惜在文革期间连同山上的好多树木一起被烧毁了,古镇的规划也不能将它们从历史的记忆中捞起来。关于小学门口的那个摆摊的男人,每当我假期回家,都能看见他在那里,仿佛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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