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窝、电影院、自行车
有人说,喜欢怀旧的人都活在过去的岁月里。
这话看来没有错,怀旧的人喜欢在闲暇时将思绪投向过往,怀念着过去的岁月里那简陋而实用的物件,怀念着过往的人们古道热肠与淳朴,怀念着那低矮陈旧的木头房子里的夏凉冬暖,怀念着那砖瓦房上面深而蓝的天空,怀念着那夏日里农忙过后在故乡的老槐树底下,半个村的老人孩子坐在石头上乘凉的惬意凉爽。
那低矮而呈黑色的老瓦房承载着历史的过往,没有如今越建越高林立的高楼,总想遮住远处山峰的欲望,尽有的是自在的随意和接地气。在老瓦房的杂院里居住,只要是白天,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随时都可以看到那洁白的鸽子拖着长长的哨音,在城市的平房上空自由的翱翔,那城市里道路边上几百年前的古城墙,记录着无尽的过往岁月,树顶上的喜鹊窝、老鸦窝里的住户、每天预报着城市里的喜乐忧伤。每天早晨、广播响起的七点之前,城里城外白杨树上的喜鹊就聒噪个不停,仿佛在欢呼歌唱又一个黎明的到来。那乌鸦也特识趣,仿佛知道人们不想听牠们那不太中听的腔调歌唱,也不愿意见到它们那绅士般的一身黑色,在每天黎明之前即飞离了城里白杨树上的巢穴,纷纷集中到城外的田野里觅食求偶,聊天,开会,吵架。在傍晚薄暮时分、 各家各户房顶上的炊烟迷漫在小城上空久久不散时,才成群结队飞回城里栖息的老白杨树上他们的窝里休息。
小城里那既宽而阔的、仿佛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影剧院,曾是无数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成就了无数小家庭的圣地,是唯一在白天外面艳阳高照,而在影剧院里却能制造出黑夜的地方。那硕大的银幕上每天上演着爱情婚姻家庭,也演绎着现实中无数的年轻人对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成就了数不清的婚姻与幸福的家庭,至今还让很多儿女成群的中老年人、津津乐道在影剧院最初的牵手和初次令人心跳的靠近。谈起这些过往、他们布满沧桑的脸庞、立时就流露出平常根本见不到的舒心与激动,仿佛重新让他们回到往昔美好的过往岁月里去了。
物质匮乏的年代,对一个初识人生百味的少年男女来说,得到一件新衣服,一双过春节时才可以穿的新鞋子、是一年当中最大的奢望,在平常如水的日子里从不敢妄想。而仅仅是借了同村伙伴从家里大人那里偷来的自行车、在八月前后圆月照耀山川大地如同白昼之夜,在村里的农场上扶着车把,一只脚踏在脚踏板上滑行,转个三五圈再交给其他等待着的小朋友,却破天荒的满足。
生平第一次借助非机动交通工具、离开地面而让自身飞快的移动起来,既新奇又新鲜,任那微风吹起柔软的黄头发,看着眼前见惯了的房舍、田野、绿树飞速而过,觉得挺有意思。
电视机、汽车、飞机
村里只有两台17英寸黑白电视机,分别属于两个经济较殷实的家庭,白天不观看时,常被主人用一块深绿色的䘬布盖着。中央一台每天在傍晚八点左右开始播放两集【西游记】,还有一个频道在播放台湾电视剧【婉君】。
八十、九十年代没有网络传输,只靠了远远的山顶上无线转播塔来发送电视信号。每晚夜幕降临,孩童们就立在村子里的空旷地,看那山顶上转播塔上的灯是否亮着,遇到天气阴沉那山顶上笼罩着厚厚的乌云、是看不到那灯亮没亮的。但大多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看那灯在亮着、就满心欢喜,如没亮、则心情一下就会失落到极点。因为电视剧里主人公的命运和结局时刻在牵动着人们的心。如果灯亮着说明今晚就会转播,这两家的电视机就有信号,得赶紧去这有电视机的两家候着,去迟了,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诺大的土院坝扎满了老人妇女小孩,连主人都给逼到了厅房外面、立在众人群里远远的看。
这两个有电视机的人家、最初买电视机的初衷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家事的富有和自己观看电视方便,但结果却给自己招来了无尽的麻烦,想独自关上大门看看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反而一刻也不得清净。同在一个庄户住,上门的都是客,不管大小都不敢慢待,怕招来闲话、不到天黑下来,就得把大门敞开,否则那大门就如擂鼓一般价响,院子里绑的家狗就如疯了一般扯着铁链吵。与其不断去开门关门,还不如洞开着让来看电视的人随便出入,否则那绑着的家狗会由于出入的人多而杂,会吵咬疯了也不一定。
位于西北临近四川南部的这个县城,当时的交通条件只有一条国道212线也叫甘川公路,紧挨着县城通过,一条省道北上通往陕西地面,昼夜经这两条公路南下或西去或北上的车辆不到一百多辆,每晚在十点过后,偶尔会听到几声谁家的狗的吠叫,却听不到有车辆在道路上行驶。当时听到一个故事,说离县城偏远的大山中生活的老人,生活了八九十年,都快要老百年了【意思是快要去世了】,还没有见过汽车是啥模样。
为了圆满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有后人就借了骡子,搭上鞍鞯被褥,将老人扶上骡背,一路牵着在山路上蜿蜒颠簸,花个几天功夫陪着老人走到公路边去,看汽车到底是怎么个样子。更有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会雇人从大山里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父母用驴骡接出来,将老人安顿在县城旅店里住下,陪伴着在县城里看热闹,看大小的汽车经过,闻着车辆走过留下的那汽油味,也不嫌刺鼻难闻,而是觉得万分新鲜和满足。如果老人身体较好的,后人会陪伴着坐上地区车站的大轿子车,摇摇晃晃个一天或两天,去临近的陕西界,四川界上去看火车,老人们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往往在行驶途中会晕车呕吐,但朴实的从山区县城外出的老乡们、见到老人坐一回车还这样受罪,没有一个人嫌脏或污了车内空气,倒是纷纷拿出手绢或卫生纸,来帮助这些陪伴在老人身边孝心的年轻人来照料老人。
最让人感觉新鲜的莫过于在1998年秋天里的一个日子。由于当年雨水多,造成兰州至阶州的道路多处垮塌,六七天过去了都不见有车在路上走。一天早晨,微雨还在蒙蒙的飘着,突然一阵飞机的昏鸣声从天空传来,人们都跑出屋外去看,见一架绿色的直升飞机飞的很低,也很慢,发出很大的声音向阶州方向飞去,消息灵通的人就告诉人们,说当地军分区的老领导患重病得去省城治疗,无奈路不通,还不能耽搁太久,军区就派直升机来接。
以前见的飞机都在遥远的天际上飞,像火柴盒那么大,发出银白色的光,后面随着两条长长的笔直的白线,那飞机飞过眼力所及范围时,整个天空及大地都在回响着它的昏鸣声,经久不息。
那一天,半个城的人和近郊的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看飞机,没有可以降落的场地,就选择在城外收割过庄稼的稻田里降落,黑压压的数千人立在老远的地方看,那草绿色的直升机在半天空盘旋着,不知是在选择降落点还是在等要接的人,就是老落不下来。螺旋桨的转动激起了很大的风浪,吹的在远处观望的人群眼睛都很难睁开。不一会儿,一辆急速赶来的小车停在空地上,从车内抬出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人,用绿色的厚毛毯覆盖着,只露出来一个花白的头,白发也被风吹起。那直升机落下来,从机舱里出来两位军人,将担架抬进机舱,陪同的家人也随后进了机舱,门关上了,飞机开始离开地面。
距离飞机较近的人们被风迷蒙着眼睛,终于饱了在近处看飞机的眼福,后面的人看不到,就纷纷往前挤往前涌,都想一睹那直升机的风采。
升空的直升机在人们的头顶上城市的上空、雨云密布的云层里盘旋了几圈后,逐渐攀升到预定高度向西北方向飞去,飞机都飞的很远了,看飞机的人们还在仰头驻足目送着那消失在云中的飞机、巨大的昏鸣声久久地回响在城市的上空。
怀旧的人并没有生活在过往的岁月里, 他们在当下的生活中过的很好,他们是珍爱生活的群体,只是这些过往岁月里无数珍贵的故事和场景,牢牢地沉淀在他们的心海里,像浪花般不时地泛起,令他们难以忘怀,这些金莹剔透的小浪花,将幸福的陪伴着他们度过余生,成为他们反复品尝,反复回味的琼浆玉液,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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