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钟奶奶去世了。
很突然,突然到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楼下的钟奶奶生前与我的妈妈是对忘年交。
钟奶奶去世我妈妈是头一个知道的,也是最难过的那个。
当天晚上我看到从医院回来的妈妈眼睛通红,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钟奶奶出殡那天妈妈带着我一起去参加了葬礼。
葬礼很简单,一些家人朋友来吊唁,再简单的吃一顿饭。
妈妈也帮着钟奶奶的老伴钟爷爷一起忙活着。
钟爷爷很冷静,操持着钟奶奶的身后事,全程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倒是来吊唁的亲戚哭的是一片稀里哗啦的。
而这个葬礼的全程我都没有看见钟奶奶的儿子女儿们。
葬礼结束之后,原本就清冷的屋子里,现在更是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了。
我和妈妈在钟爷爷家停留了一会,本想给钟爷爷些安慰,却听到那个沉默的老人对着我和妈妈说:“早些回家吧,别叫陈昌等久了,他上一天班了,也累。”
陈昌是我爸爸。
钟爷爷和我爸爸一直是很好的棋友,学校放学早的时候我总能见到父亲和钟爷爷坐在楼下切磋棋艺。
只是每每下到尽兴时钟奶奶就会扯着嗓门叫钟爷爷回家吃晚饭。
钟爷爷总是不情不愿的下完手上的最后一盘棋,然后背着手气鼓鼓的往家走。
我的妈妈听到钟奶奶的声音响起就会快速的炒好最后一个菜等父亲回来吃饭。
这似乎是妈妈和钟奶奶之间的无声的约定。
“那行,钟老,改日我叫陈昌带着陈醒来看你。”
妈妈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拔了出来。
我看着钟爷爷坐在沙发上,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送我们,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钟奶奶的遗像。
昏黄的灯光洒到屋里屋外,却没有让人感到一丝的温暖。
钟奶奶去世后的一周,钟爷爷又一如往常的端起小板凳坐在楼底下拦着我的爸爸和他杀上几局,只是不同的是,响起叫人吃饭的声音是我母亲发出的。
“陈醒,你去叫钟爷爷和你爸爸上来吃饭。”
我站在窗户前看着佝偻着背的钟爷爷以及身材有些健硕的我爸爸正玩的开心,竟也有一些想去玩一局的冲动。
“陈醒,叫你呢,听见没,赶紧下去叫你钟爷爷和你爸爸上来吃饭。”
我有些不耐烦妈妈的催促,有些不高兴的说:“钟奶奶现在又不在了,干嘛每次都那么着急的叫钟爷爷来吃饭啊。”
我的话刚一说完,本来还在忙碌的妈妈瞬间屏住了呼吸,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住胸腔中的怒意。
我觉得情况不对便转头看向我的妈妈,只见她脸色铁青,看着我的时候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下一秒我就听到妈妈带有哭意的声音:“快去叫,别废话。”
我看见了妈妈脸色的泪水,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句话了。好歹钟奶奶对我也如同亲孙儿一般,我竟脱口而出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太看得开还是没心没肺。
后来的每天,我不需要妈妈催我,我也会在固定的时候准时叫钟爷爷和我的爸爸上来吃饭,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能看见楼下下棋的钟爷爷仰着脸,笑着对我说:
“小醒,今天你妈妈做什么好吃的了?”
我也总会尽心的向着钟爷爷一道又一道的介绍,丝毫不会不耐烦,甚至以此为豪。
我本以为和钟爷爷的关系就会一直如现在这样,安静,祥和,然后度过我这短暂的少年时光。
只是没想到,这天饭桌上,钟爷爷在开饭前,郑重的对着我的妈妈和我的爸爸以及我说:“明天开始我便不来吃饭了,儿子要接我去他们家了。”
随话而出的是一沓装满钱的信封。
“这是这些日子的饭钱,你们也别跟我客气。”
爸爸和妈妈自然是不肯要的,和钟爷爷拉扯了半天,最后钟爷爷没法子了,一把将钱塞到了我怀里。
“行了,你们不要给小醒,给他买两件好衣服,吃点好吃的。”
爸爸和妈妈见状也实在是不好再推辞,两人神色怏怏的坐在饭桌前。
我看着手中的钱,有些不舍得的问:“钟爷爷你什么时候走?”
闻言,钟爷爷笑着的看向我,对我说:“还有半个月,小醒还可以来找我玩。”
“还有半个月,你就继续来我这吃呗。”
妈妈趁机说。
钟爷爷摇摇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我自己简单做点也一样,我来你们这你们又得大费周章的准备这么多菜。”
爸爸却说:“哪有,我们家正常吃也就这样的。”
我没说话,因为在钟爷爷来我家之前,妈妈很少做荤菜,可现在桌子上的饭菜荤素搭配的极好,一看便知道是精心准备过的。
“呵呵,好了,我一大把年纪,总来你们这吃饭也不好,我自己做也一样的。”
“可....”
“好了,吃饭吧,小醒说今天都是他妈妈的拿手菜。”
这一顿饭吃的都不怎么愉快。
往后的半个月里,我再也没见过楼下下棋的人影,也没有响起我叫钟爷爷吃饭的声音,倒是妈妈,会在固定的时间做好饭让我送给钟爷爷,这一送就是半个月。
“明天你钟爷爷就要走了,你今天记得多陪钟爷爷说说话。”
妈妈一边将我送到门口,一边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随即朝楼下走去,准时准点的按响楼下的铃声。
“小醒来啦,今天你妈妈叫你给爷爷送什么好吃的来了?”钟爷爷一如往常的招呼我。
我走到屋子里,将保温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一边和钟爷爷说:“糖醋排骨,妈妈说,听钟奶奶提起过你以前爱吃,所以今天特地给爷爷做的。”
钟爷爷拿起筷子的手一顿,下一秒又恢复如常,笑呵呵的夹起一块排骨:“我来尝尝。”
我拉过椅子坐下,静静的等待钟爷爷吃完后的反馈。
“这个排骨,没你钟奶奶做的好吃。”
我看着眼前笑着的钟爷爷,忽然想起钟奶奶葬礼上一滴眼泪未落的钟爷爷的样子。
眼中是没有一滴泪水,可我明明在那眼神里看到了比悲伤更悲伤的情绪。
我不敢再想,便偏头看向别处。
无意间看见了桌子上钟奶奶的遗像,慈蔼,安详。
我忽然想起来,之前钟奶奶还在的时候,每天早上钟奶奶总是会掐着点等在门口,看见我经过就会给我拿上一个鸡蛋或者一盒牛奶,那个期盼的笑容和遗像的笑容一样。
直到钟爷爷被他儿子接走后,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钟奶奶确实走了。那天夜里,整栋屋子安静得可怜,我在被窝里躺着躺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流。
我并不那么看得开,也不是没心没肺,而是直到连钟爷爷也看不到了,我才接受钟奶奶离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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