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
天涯
侄女在群里发信息,梦到爷爷对她说,我在那边挺好的,就是吃不上一顿干净的面条。也真是奇怪,我也恰好梦到我的父亲。我想,爸爸一定是托梦给我们,他想吃面条了。既然说到干净的面条,那么爸爸一定是在告诉我们,他不吃从饭店买来的饭,而是要吃我们亲手做的面条。
自从父亲去世,我一直觉得他的肉身已经交付于灵魂,从这个世界飞跃到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我生存的现世不太一样,那里的人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会争名夺利,每个人都超逸绝尘,他们的生命也许不是靠五谷杂粮提供生命能量,而是靠精神的回忆和追求滋养灵魂。生命更加纯粹,更加清逸。偶尔回忆起在尘世的生活,曾经的烟火气也许会缭绕进他们的鼻腔,唤起对尘世的眷恋。也许,父亲在那边待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事物让他想念家乡的味道,就托梦给我们。父亲生前就是一个不愿意麻烦人的人,直至在另一个世界,他托的梦依然含蓄克制。听话听音,我想,爸爸的意思就是想吃我们亲手做的面条。
山西面食闻名遐迩,而我偏偏是山西人的另类,既不会做,也不太喜欢吃。也许味觉的基因随了妈妈。说起我的母亲,自从父亲故去,她突然老的不会做饭了,因为疾病的原因,她表情木讷,行动迟缓。别说做饭,连吃饭都成为每天程式化的行为,毫无乐趣可言。所以爸爸在天堂的心愿只有我来完成。一旦得了这个讯息,便成为缠绕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的念想,我必须了却爸爸的心愿,也是存放我的安宁。
以前做过几次拉面,基本都已失败告吹,最好的一次是前年给公婆做的拉面,勉强成形,但因为做的卤子味道甚好,弥补了面条形状的拙劣。公公在山西生活过十来年,味觉已被山西人同化。告老还乡后,很难吃到正宗的山西面条,每次过年探望二老,公公就说很怀念山西的面条。只恨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未满足过他老人家的心愿。前年过年,出发前和朋友学了学怎么做拉面,怀着雄心壮志奔赴江苏准备一展身手。除夕那天,从和面到拉面,均由我一人亲力亲为完成,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他们也帮不上,因为没人会)。当我端着一碗碗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婆婆感动地连声夸赞。公婆知道我不善烹饪,儿媳妇大老远从山西跑到江苏给老俩做了顿拉面,品相再不好看,他们也感念我的良苦用心。第一次做,不知道和多少面,每个人盛了一小碗尝了尝,也许出于礼貌和鼓励,大家都说味道不错。因为公公念想深重,所以给他盛得最多最满,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婆婆又挑了自己碗里的面给公公吃。看着老俩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阵懊恼又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真是不中用,山西人不会做面食枉称山西人了;做儿女的为父母所做的一切,远不及父母为我们的付出,而他们从未抱怨从未介怀,是那么容易满足。一顿面条就让他们感激不尽,快乐无比。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唏嘘不已。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当我又操起炊具行举炊之事,父亲已在尘世的另一头笑纳我对他迟到的孝敬。
从小的艰苦生活,让父亲的味蕾和胃囊不适应大鱼大肉,粗茶淡饭足以让父亲不发达的味觉系统感觉舒适和快慰。即便去了天堂,我想他的饮食习惯还会承袭以前的味道。所谓的干净,就是简单清爽,就是没有添加过多佐料的清淡味道吧。这一次,我依然做了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条,按照四菜一汤的标准,打包好,换上很清爽的运动服,开车去了墓地。
天空阴郁,飘落着小雨,墓地空净无人。或者说,这里灵魂安静,阒然无声。在一片葱郁的树丛之中,我的白衣蓝裤,一定非常醒目,又不至于突兀。我想,父亲一定一眼就能看到我,认出我。我把饭菜一一摆放在父亲的墓碑前,哽咽地对父亲说:爸爸,我给你做面条了。我不会做饭,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您在那边要好好的,安安心心的……我哽咽地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啜泣声在这片宁静的上空回响,和着细雨纷纷落下……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应该流泪,如果父亲地下感知,他一定会心疼我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撵我回家,一定会数落我做得太多,浪费粮食。就像他在医院一样,心里总是装着别人,而完全忽略他自己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我抹抹眼泪,庄重地磕了头和父亲作别。起身放眼望去,山峦起伏,苍翠欲滴,天青色等烟雨,而我不知道在等谁。也许安心做事,认真爱人,不辜负每一天,就是对未来最好的期许和等待。我在等和父亲相会的那一天,那时候,我做的拉面一定让从来不夸我的父亲也会对我的技艺赞不绝口。
回来的路上,雨过天晴,霞光万丈,被雨清洗的城市,焕然一新。笔直的公路,高楼鳞次栉比,晚霞透过云层落在城市的穹顶,顿觉阔达壮丽。我连忙拍下这转瞬即逝的美景,发至群里。好友花花说,这美丽的天空是老爸给你的回答。我突然泪流满面,无论如何,我相信花花的话,我就是要相信一种思念的力量会穿越生死,抵达灵魂安放的地方。经过一所村庄,路边的槐花一簇簇坠在枝头,飘散着五月的清芬。我忍不住停下车,干脆摘起了槐花,心中又升起一个念头,晚上做槐花馅饺子。我今年过年包饺子的经历被写成文字公布于众,招来各种善意的嘲笑和戏谑。欲将败名平反,必须重整旗鼓。下了决心,就付诸行动。我开始幻想当我端出一盘亲自包的槐花馅饺子,那么浪漫又贴近泥土的饭食,那些平常嘲笑打击我的亲朋好友,该会以怎样诧异的眼光对我投来不可思议的赞许。
摘了两大塑料袋槐花,回家照着视频,按部就班,如法炮制,从七点做到十点,终于一个个浑圆饱满的饺子带着馨香的槐花味儿出锅了。这一次,饺子一个都没破,而且味道清新爽滑,我禁不住在朋友群显摆。大家都竖起大拇指鼓励我,让我好不得意。我突然觉得无论做什么,终究还是要回到烟火缭绕的生活里去,诗情画意和饮食起居从来就不应该是相背而行,而这样的日子给人带来的丰盈和踏实,更能点亮生活的诗意。
这一天,我忙碌并充实,从梦境走进现实,又在现实和梦境中来回转圜。直到现在,我仍然回味那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的思念,悄然推开天堂的壮丽。似乎看到天堂的父亲和远在江苏的公婆给我的精神的力量和现实的温暖,让我看到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所有的至爱亲情都纷至沓来,安抚我的伤感和失落,安抚我在尘世难以抵达的问候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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