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02

02
　　
　　既然，那些事实无可变更，我干脆闭目养神。
　　.
　　.
　　我站在了江城的豪华大巴外面。
　　你抓着栏杆拾阶而上，缓缓走过一排排座位，最后在倒数第二排落座。你仰头打量着，将紫红色提袋放在了货架上。然后，你侧过头冲我挥动小手，我看见你的嘴唇一开一合着。西风吹得正紧。在人声汽笛的喧嚣里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可是我的心却忍不住一阵阵抽的发疼。
　　两分钟之前，你还在嘻嘻笑笑的说，等会离别时你要抱住我来一个十五分钟的长吻，惊世骇俗一下。可是当司乘人员剪票了上车了的催促声喊起来时，你忽然扑进我怀里，不住地哽咽着“抱我！抱紧我！抱……”我慌忙用双臂环拥住你，立即察觉到你姣小的身子传过来的颤栗，你的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
　　别怕，尘！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就快自由了……。我在你耳畔安慰着。在你明亮的额头印上了难过的一吻。
　　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其实也就过去了几十秒钟。好啦，没事了……你平息着呼吸。脸上又泛出那熟悉的笑颜。你拢了拢头发，轻声说：
　　我走啦……
　　.
　　当我还在那个满头生疮头戴圆筒帽子的小女孩时光里驻足的时候，有一天午后，你突然的欢呼一声：易水，我要跟你去看大雁！
　　我在电话里嗬嗬嗬的爽声大笑，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你说你已经上了的士了。你说再过十分钟就到鸿基长途车站了。我认真的看了一遍手机日历，那一天正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四个钟头之后你就会从电话那头来到电话这头了。
　　从遥远的南方回到久别的故乡，要办的事务并不是很多，而假期却长达一个月。我不过是想要重新投入乡土乡音乡情里好好浸泡一番，借以平息身心的浮躁与疲惫。去看你，原是安排在回程，转道从你居住的城市经过。在我的许多未曾谋面的朋友中，你是最特别的一位。在我的印象中，你果决而才华横溢，高贵而饱经沧桑，披着一袭长发从容淡定地在城市阳光中穿行;入夜了，总要到更深人静时分，你会出现在我的信箱里，用一种淡淡的淡得褪净了人间烟火的语气，说：有空吗？我想找个人聊聊。
　　现在，出乎意外的，你终于要来了。
　　见到你的一刹那，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小城车站对面的街道旁边，一个着中长青色大衣，牛仔裤，围着一条红围巾的姣小女子，正在向我挥手。我从车站门前横过马路，来到你身边站定，竟然忘了曾经约定的见了面就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的眼眸明亮。
　　你的面容姣嫩皎洁，红唇皓齿，隐现着婴儿般的神情。
　　你的黑发隐藏着缕缕金黄，长及肩头，被风吹弄的有些许凌乱。
　　你想不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尘！原来你会是如此的小！
　　你抿着嘴笑答：真的吗？没有一点新意，许多人都这样说过的哦。
　　当然！我呵呵大笑，拎起你放在脚边的提包，挥手拦住一辆的士。可是，我可是头一回这样评价一个女人的。
　　在丽江宾馆办好手续后，已是黄昏了。我拿着行李，你一手扬着钥匙，另一只手臂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一进客房，你哗啦一声拉开窗帘，眼前顿时明亮起来。客房很宽敞，中间醒目地摆着两张宽大舒适的床。听得见窗外有梧桐树的枝桠迎风舞动的声响，对面的楼房也是掩映在梧桐树影里，闪烁着各自的灯光。
　　从进入房间开始，你就把我撂在了一边。你拉开壁柜门查看了一下，就打开行李包，将一件件衣服穿上衣架挂进壁柜里。再将鞋子袜子摆进鞋柜里。然后你脱下大衣搁在床沿，转身去卫生间检查热水器。出来的时候你噢的叫喊了一下，把自己斜斜的扔在大床上。随手又拿起遥控器调节着空调……
　　我默默地看你做着这一切，感觉如在梦中。你就像一个悠闲朴实的女主人，一分一秒也不放过品味生活所给予的快乐。如果……谁能够与你结伴一生，那将会是怎样的真实而甜美……直到听见你咯咯咯的大笑声，我才回过了神。
　　你在想什么？
　　我说道：我很吃惊，还以为回到家了呢。
　　你们男人哪，就知道傻！
　　你还抽烟吗？
　　你摆了摆头。水！给我一杯水。
　　我换掉凉的，重新给你一杯热水，你却双目微闭，脸上搁着一个淡淡的笑颜。
　　尘！
　　坐过来，你陪我静一会儿。
　　这时候你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有些黯淡了。
　　我坐在你的旁边，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感受着时间的寂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应该不是一个性情多变的女子，如果不是有什么触动到你内心深处，那么就应该是你身体内部起了什么变故了。难道……我不敢相信也不愿去回想，并且确定你从前给我的信件当中所透露的只言片语。你不是说已经告别了那所白房子，可以开始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吗？而且还有老黄为你所作的保证，旅途顺利，平安无事吗？看来，你是深深明了了我对疼痛的敏感，所以才不愿将实情据实以告，为的是让我少一些担忧少一些痛苦……可是尽管你的掩饰微妙微肖天衣无缝，我在内心里无法不将你视作一个需要特别照顾的人。
　　我们的晚饭，其实也算是宵夜，是在夜间十点半才吃完的。起初，你坚持着要看看小城夜景，我只得携你从东兴街出发，走过老红军街，再回到东兴街。沿途都是梧桐夹道，树影婆娑，那灯火略晃昏黄，闪闪烁烁里弥漫着一缕缕如梦如家的古朴情调。小城街道宽敞，两旁即为夜市，各种各样风味小吃异香扑鼻，各色各形服饰玩具引人眼眸。人来人往，或三五成群，或夫妻相携，或一家四口，呼亲唤友，此伏彼起，汇成了一条幸福祥和的溪流。
　　你一直不肯停顿下来就餐，一直嚷嚷着往前走，再往前。你说：这座小城太美了，我就喜欢这梧桐树影下的灯火！我在这里要是有一个小小的窝…就美呆啦！
　　那时我觉得右臂发酸发麻了，才发现你搀挽的份量越来越重，几乎是吊在我胳膊上了。该坐下来吃东西喽，你看我的右臂也在抗议了。我右转身拦在你面前说。
　　你咯咯咯的一阵大笑，说：我忘了告诉你，我上街就是喜欢挽住人家的右臂走。不然我不会走路，甚至会走丢的。
　　你只挑了几味小吃。我担心你半夜里会饿，带了一包回去。刚刚回到客房，你就开始呕吐。你趴在床沿边，满脸发紫地不停地吐，头不停的颤抖着。我要扶住你，你摆摆手，不容他言。后来，发丝垂下来零乱了你的脸，我心痛地抱住你，扶起你的头。你的脸色灰白，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我摇着你问：是食物原因吗？还是胄不舒服？
　　你只给了我一个摆头的示意：你去，我的大包里，有个小包……
　　我取出那个折叠坤包，拉开，倒出四五包白的黄的药丸。你看着我倒药的举止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声来。这就是老黄替我准备的“护生符”。
　　我笑不出来。我有生以来第一遭如此真实地贴近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