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以前我都住在平房。其实严格说来那不算是真正的平房。房子是二层砖砌小房，我家住在一楼，穿过黑洞洞的楼道一溜烟就到了院坝。
房子每层住四家人，一家大约20来方，两间正房带厨房，厨房小的两人同时进出必须猫着身子。外屋的右侧是一张小床，左边放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电视柜和大衣柜，屋子正中是一张大方桌子，里屋则已被一张大床占了大部分，刚刚勉强塞下一张写字台和书柜。家具是请四川木匠师傅打的，那年头谁家能打一套木作家具是件光荣的事。木匠带着徒弟前后做了几个月，家里每天客客气气，敬烟倒茶，好吃好喝的招待，最后收工上漆的那个星期，满屋子的生漆味道。我浑身上下起了红疙瘩，又痒又痛，师傅说是长了漆疮。
过几年，弟弟出生了。他的到来给我的的印象是厨房里飘来的阵阵的香气，煤火上的黑色砂锅咕嘟嘟地炖着老母鸡，来口鸡汤，黄爽爽、油臻臻，滋味浓香。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弟弟的一天天长大，分床迫在眉睫。有的人天生胆小怕黑，我就是。现在想来，
那是一段多么黑暗的时光。每天晚上，我暗暗祈祷能混水摸鱼地睡在里屋，但是总被监督着乖乖躺上外屋的小床。外屋挂了张孙悟空印刷画，那家伙猴脸毛腮，怒目圆睁，高举金箍棒，作势欲打。我拼命闭上眼睛妄图入睡，可是只要一熄灯，黑暗中那只凶神恶煞的毛猴子仿佛就跳到跟前。我哆哆嗦嗦地扯起被子蒙住头，一楼窗外人们路过的声音、风吹窗户的声音，老鼠爬过唧唧的声音，各种妖魔鬼怪全都张开獠牙……无边的恐惧让小心肝瑟瑟发抖，终于，我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里屋，连哭带叫地使劲拍门。一到晚上这一幕就在我家反复上演，父母见多不怪，不为所动，于是我常常不敢关灯，两眼瞪着灯泡，直到看到昏昏沉沉，眼皮子打架才模模糊糊地睡着。
当然，那段日子自然也有它别具一格的开心。家住一楼的好处就是方便，家里窗户朝向院坝和过道，坐在屋里写作业的时候，孩子们就在窗下疯跑嬉闹。这些家伙会背着我父母轻轻敲敲窗户，有时一下，有时两下，很像间谍接头，让坐在窗边看书的我心痒难捱。夏天的晚上，热气蒸腾，电线杆上的喇叭灯光线昏黄，女人们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扯着家长里短。院坝里满是撒欢乱跑的小孩，跑得累了，汗水濡湿了背。在晚上我们主要的娱乐是"冰棒"和"接电"，其实就是类似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孩子们肆无忌惮地狂笑奔跑，高声欢叫。而我则由于体育细胞发育不全，每每都跟在队伍里打啰啰，"死"得最快。要下暴雨的天气，细小的昧眛蚊围着昏黄的路灯成群结队地打转，电线杆投下长长的影子，孩子们的尖叫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喧嚣沸腾，奇怪地让人想起蒸包子时弥漫升腾的雾汽，这样的喧闹要持续晚上10点，那时路灯转暗，每家每户的大人们扯着嗓子吆喝娃儿回家，小平方里才会渐渐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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