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杨福江不容易。
他接手的是原来一个乡镇企业，就是生产石膏粉的。石膏粉容易生产，本地富含石膏矿石。挖出来粉碎，就是石膏粉。然后把石膏粉卖了就是。这是县政府为了响应国家发展当地经济号召，仓促上马的一个形象工程。盈利了不到两年就开始亏损，然后就成了废墟。
这本来没有杨福江什么事，他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也没文化，就是头脑灵活一点。他是贩大鹅的。山东有很多河流湖泊，养了不少鸭鹅。不过山东人不喜欢吃鹅，养鹅只为了下蛋。一次杨福江去浙江宁波探亲，发现浙江人喜欢吃鹅。回来后，就开始做起来这买卖。山东到浙江最顺的路是公路，但是鹅得活着值钱，那得走水路。幸好有大运河。从老家低价花五百元就能买一百多只大鹅，然后用自己的小破船顺着大运河，一边行船，一边放鹅，二十多天就能到宁波。到了宁波，这些又肥又大的鹅，成了抢手货，平均不到五元一只收来的大鹅，在宁波能卖十五元。然后带咸鱼回山东，又能挣个路费。
就这样一趟一趟，顺着大运河来来回回，杨福江就成了有钱人。有了钱后，杨福江心里有点触动，想混点名声。当时有个副县长叫马思进，是市里派来挂职的。很欣赏杨福江，不仅介绍他入*党，还建议他不能局限于个人致富。趁这个机会应该学学华西村，要搞工业。杨福江也不知道是感激马县长的知遇之恩，还是头脑发热，就莫名其妙地接管了石膏厂。
盘活这个石膏厂不容易，搭上了自己辛辛苦苦跑宁波挣的十二万元钱，又向银行贷款八万元，这才引进了石膏板生产设备。这一步很关键，他们石膏板生产出来后，正赶上各地建高档宾馆。产品供不应求，一下子就把石膏厂救活了。
马思进挂职两年，回市里工作了，任职市教育局局长。能成功回市里又升职，杨福江救活石膏厂是主要政绩。杨福江在自己点拨之下，从一个农民到一个乡镇企业家华丽转型，是马思进一个骄傲。经常拿杨福江当榜样说事，两人关系自然不错。
杨小强能进县二中，就是马思进一句话的事。
杨大美来斥责他说，不管杨小强，以至于被开除了，一点不担心。倒是更担心这祖宗还闹其它幺蛾子。现在杨福江和杨大美的关系非常尴尬：杨福江怕杨大美再像以前一样管他；杨大美也怕杨福江因为自己胡搞管自己。要不是杨小强的事，杨大美怕是一辈子都不想见她爹。
好在杨大美就说了杨小强的事，然后就走了。杨福江松了一口气。打发走杨大美之后，才琢磨杨小强的事。县二中最好，是半军事化管理，把杨小强送进二中，有学校管着最好。现在被开除了，有马思进应该不是大事。
派司机买了些礼品，当天晚上就去找马思进，说千万不能开除杨小强。我家情况马局长你也熟悉，我没空管这个孩子，他娘命苦死的早，这辈子就亏欠俩孩子了。这孩子情况马局长您也了解，放他到社会，孩子就废了，只有县二中才能把他留在学校。马思进说这不是事，明天我给县二中校长说声就是。杨福江觉得这事成了，千恩万谢离开马思进家门。
没成想第二天中午马思进打来电话说，杨小强真没法再去县二中了。因为这事搞复杂了，不仅打了老师，还搞黑*社会泼油漆。现在教师和学生意见非常大。强压的话，会闹出事来。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退学，二是换个学校。如果换学校。我帮你想办法，但是你得好好教育儿子，搞黑*社会这一套，谁也没辙。
杨福江这才发现问题严重性，合着不是杨大美说的儿子被人家欺负了，而是儿子欺负了别人。没了解情况，就去找马局长，这以后还有脸见他吗。越想越生气，就带着几个人来到杨大美家里。
杨小强和这个准姐夫正在从游戏厅租来的一台游戏机上玩得高兴呢。大门被杨福江带人踹开，一看杨福江脸黑得像锅底，就知道麻烦来了。
杨福江让这个准女婿说这个事。这小子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颠三倒四，终于说清楚了自己带杨小强去学校闹事和泼油漆这事。杨福江听完，一脚踹倒这个准女婿，骂道： “不成器的的垃圾玩意，好好事让你办成这样。今天不打死你，就是留祸害！”
一顿拳脚相加。要不是杨大美拼死拦着，保不成真能给打残。
然后再来找杨小强。杨小强开始很害怕。看着准姐夫被打成这样反而镇静下来。看杨福江冲自己来了，说： “事都是我惹得，打死我算了！”
本来高高举起的拳头，听了杨小强这句话，变成了按压动作，把杨小强按在椅子上。说：
“这事原本很简单。班主任开除你，是个警告，让你好好反省。过两天我去做做工作，这事就办了。但是你和这个玩意这一闹，就复杂了。打老师，这要遭报应的！泼油漆，这是要法办的。还好你马叔已经把这事给摁下来。要不然你和这玩意都得去坐牢。知道后果严重不？”
杨小强满眼仇恨盯住杨福江，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这事你不该自己担着，你毕竟还小，无论有多大事，先想着和我商量。就是天大的事，你爹我都能给你摆平。”
这话杨小强听进去了，现在他也豁出去了。说： “我还惹事了”。
杨福江问还有什么事？
杨小强就把少林寺六千元欠条的事说了。
杨福江听完又气又心疼。说： “傻儿子，你被人给骗了。先不说那个佛像是不是你摔的，就是你摔的最多值几块钱。这事你不要放心上了，他们是不敢来找人要钱。要是来了，保管能把你的四百元我给要回来。”
杨小强终于放下警惕，再三问真不用管欠条了，真不用担心那两个小伙伴受牵连？
杨福江说： “这事你真不用管了，一切交给爹。就是你下一步怎么办？二中是真回不去了。你要想上，我想办法把你送一中去。你要真不上了，还是原来的说法，不到十八岁，我只管你吃穿，其他不管。”
杨小强死里逃生，说想继续上学。这是杨福江最想要的答案，心情也就高兴了。留给杨大美五千元钱，让杨大美别瞎了眼，白养活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然后带着杨小强离开杨大美的家。
9
杨小强继续上高中。
不过换了学校去了县一中。县一中管理松，可以住校也可不住校。杨小强当然不想住校。于是杨福江又把杨小强姑姑请来照顾杨小强。从杨小强妈妈去世后，就是姑姑一直来照顾这一家。姑姑只管做饭收拾家务，上学的事情一概不管。县一中离家五六公里，需要接送。杨小强本来指望着是姑姑接送，好糊弄。没成想是杨福江亲自接送。
接送一个多月，杨福江是每天坚持。早上六点就督促杨小强起床，晚上九点四十在固定点等杨小强放晚自习。杨小强如同被套了笼头。想逃学都不成。于是合计再三说，要住校。
他这一住校，解放了姑姑，也解放了杨福江。杨小强更是解放了，可以翘课溜出去玩。
至于学习，不能提。上课就是睡觉，考试绝对不及格。反正杨福江在这方面没啥想法，老师们也都知道杨小强的英雄事迹，从来不要求他，只要他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就是他对班级最大的贡献。
在县一中还算平稳。一直上完高二。
这时候杨小强已经很有钱了。一直在学校，一直每月有五百元收入，更关键没地方没时间花这些钱。那几个混混小伙伴，现在也都被家长逼着做事。只有周末节假日时候，才能聚在一起玩一会，但是越玩越没劲。联系也就越来越少。
高二放暑假，杨小强说不上学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再上也考不上大学，不去上到时候也发毕业证。打死也不去上学了。
10
市建筑公司改制完成，变成建设集团。刘启明因为拥有足够的股权权重，继续担任集团装饰分公司经理。
两家关系从原来的甲方乙方变成了利益共同体。杨小强上学这事，不仅杨福江操心，刘启明也操心了，但是干操心没用。冯媛说，要不这样吧，把杨小强交给我，保管把他送进大学。
这小子都能上大学！杨福江以前想都不敢想，既然冯媛开了口，自然心花怒放。
于是再一次求马思进，就把杨小强转学到了市一中。
杨小强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还得继续上高中。这次上的还是省重点高中。
心里滋味别提多别扭了。上了两年高中，学了个寂寞。武侠小说倒是看不少，桌洞里除了几本课本，全部是武侠小说。现在去省重点上高中，这不是玩人吗！但是还是拒绝不了。暑假时候跟冯媛阿姨去了趟北京，参观了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大学是真好，要是能上大学，绝对很爽。冯媛阿姨说了，保证让他也能上大学。看着这些大学生，一个个正了八经傻里傻气的样子，讨厌是真讨厌，但要是自己哪一天也成了大学生，那得有多拽也。要不就试试，反正现在也没啥好玩的，不就是一年吗，我忍了。
就这样杨小强上了市一中，住在刘启明家里，由冯媛负责接送和看管。
杨小强高中的东西基本没学，但是冯媛有办法。和班主任沟通好，不让杨小强上自习课和晚自习。专门从师范学院请了个大学生当家教，每天陪着杨小强跟着家教从头学起。杨小强开始很抵触，但是看着冯媛阿姨学得这么认真，也慢慢适应了。就这样在市一中老老实实学了一个学期。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居然能得两百多分。
冯媛让杨小强再加把劲，只要能考三百分就稳稳有大学上了。
可是，杨小强又出情况了，放完寒假，打死也不去市一中上学了。
冯媛来他家几次想找他谈谈，但是杨小强只要听见冯媛的声音，就能瞬间消失。杨福江很奇怪，明明这孩子刚才还在客厅，我就出门和冯媛打声招呼，让进家门，前后不到一分钟，杨小强就不见了。这小子怎么回事？跟着冯媛后，问过他很多次，说冯媛阿姨对他是真好。现在冯媛来了，居然像耗子见猫。不仅是杨福江奇怪，冯媛也是百得不思其解。这孩子怎么了？
杨小强从窗子里爬出来，又翻墙跳到外面，扭了脚，好疼呀！
他现在不敢见冯媛，不仅仅是没脸见，还有其他原因。什么原因呢，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只要见了冯媛，哪怕她什么都不说，自己一定会跟她走，继续去市一中上学的。他拒绝不了冯媛的任何要求，虽然知道都是为他好，可是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对于为什么当时没有继续在市一中上完高中这事，杨小强长大后才明白。是冯媛对他太好了，对他比亲儿子还亲。
自从亲娘死后，他就没有尝到真心疼爱。他爹杨福江很惯他也很包容他，但是从来没有用心理解他，也没空管教他。他姐姐杨大美，自己还是个叛逆女生，觉得全世界都欠她五百元，怎能理解疼爱。姑姑一直照顾他，但是一直顺着他，除了他的衣食住行，其他一概不问。看似都对杨小强好，可是没一个人能换个角度来问问杨小强想要什么。
在冯媛家这几个月，杨小强尝到了真正的疼爱。冯媛不但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在三观上正确引导。也许天下人都认为杨小强就是榆木脑袋上不好学，但是冯媛却用她的方式告诉杨小强其实他很聪明，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学好。这是对杨小强这个刚走出青春期孩子的回炉再造。一方面是顽劣三观的废柴思维，另方面是积极上进的进取心，让杨小强倍感煎熬。
有时候信心满满，想经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更多时候是惶恐，怕自己真做不到，怕自己变成现在最不喜欢的样子，变得都没法跟以前几个小混混一起玩了。一次次煎熬，一次次犹豫，他最后选了逃避。逃离冯媛身边，让自己能喘口气。也明白了自己可以承受各种不幸，但是真得无法接受别人对他真心实意的好。
冯媛和杨福江都没有明白杨小强的想法。也无法再带他回冯媛家，继续回市一中上学。于是冯媛就给杨小强留了一封信。在信中再三交代，一定要继续上学，一定要参加高考。只要高考能考三百分，就一定想办法让他上大学。
杨小强看了这封信，偷偷哭了一会。然后对杨福江说，你给冯阿姨说，我会继续上学，也保证高考一定能考三百分，不会让阿姨失望的。但是就是不能去市一中，也不去冯媛阿姨家。别问我为什么，不同意这个条件，宁愿不再上学。
杨福江真没招了。和冯媛商量之后，就又一次舍了老脸求了马思进，把杨小强转学到了县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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