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会》是安畔锡在《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和《春夜》之前导演的作品,但在叙述技巧、人物塑造和氛围营造上都尤胜后两部作品,以至于到今年,参加《我独自生活》的男主演刘亚仁还自陈与自己最贴切的影视角色是“李善宰”,即本剧的男主人公。
人生何如不相识
李善宰初见吴惠媛,没有窥其全貌,而是看见了一道纤瘦的身影。吴惠媛背对着他,但见一捻柳腰,玉颈边系着一领白色纱巾,正在指导好友的学生弹琴。
李善宰从黑暗处,揭开厚厚的帘子看过去。他瞥见一束皎洁明亮的光落在吴惠媛的身上。斯时的吴惠媛宛若艺术殿堂的缪斯,神龛上的雕像。
无巧不成书,李善宰应教授姜俊亨之邀,成为门下学生,而他正是吴惠媛的丈夫。
两人首次直面对方,李善宰方寸大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上下皆透着惴惴不安,到弹奏谙熟的钢琴之时,才渐渐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李善宰察觉到自己的心正慢慢地被吴惠媛吸引,他会情不自禁地将吴惠媛当作亲近之人。
之后有一段情节,是吴惠媛、姜俊亨夫妇二人前往李善宰的住宅时,吴惠媛不小心踩上黏老鼠的油纸。
姜俊亨随即疾步走出门外,全然不顾妻子,李善宰则细心地用水为吴惠媛清洗,搅乱一池春水。此一段既是姜俊亨和李善宰的人物对比,也是在填充李善宰和吴惠媛两人相爱的过程。
在东方的传统思维中,女性的身体部位是很隐私的,除非关系异常亲近之人,旁人看了、碰了,双方都会被当作是浮浪之人,更有甚者为表贞洁,砍臂斫足。放到现代社会,这种做法匪夷所思,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善宰和吴惠媛的关系却在此类亲密行径里悄然拉近。
他们暧昧朦胧的情感,在一方的坦然前进与另一方的隐忍克制中缓慢彰显,而李善宰丧母的噩耗,令这段刚萌芽的情感面临寒霜暴雪。
尔后,李善宰入伍服兵役。重新相见时,两人炙热的情感像是野火一般熊熊燃烧。
夜色掩映,车库前的那一吻,有毁天灭地之感,他们恍然若置身于天崩地陷,昏天黑地。
李善宰曾对吴惠媛说:“只要爱我就行了,您没什么吃亏的,明明是我比较爱你啊。”
年轻人的爱也许就是这么单纯而直白,他不会去考虑周遭的人们如何想,甚至他也不会在乎自己的付出是否会得到对等的回应。
木心先生有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一流的情人永远不必殉陨,永远不会失恋,因为我爱你,与你何涉。”这是看透世事沧桑的人才会说的,而年轻如李善宰只会说出那句“明明是我比较爱你啊”。
当他看到吴惠媛多方逢迎,疲惫不堪,斜签在车后昏昏睡去时,李善宰眼中是难以掩藏的心疼。他忽然明白了吴惠媛这些年经历过的辛酸苦楚的千万分之一。
她本热爱钢琴,留学进修,亦是为此,否则也不会在艺术中心做事,选拔钢琴人才,但是对徐家人而言,比起弹钢琴,他们更看重她的八面玲珑与不择手段。
徐家人以丰厚的物质条件为诱饵,正如姜太公钓鱼,她是愿者上钩。
吴惠媛一度陷入物欲横流之中,花光心计,竞逐镜花水月,着迷贪嗔喜恶,一过就是二十年,再回首,已然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了。
在朋友的手工坊,吴惠媛追忆往昔,而后说道:“我想成为上流社会。”
“只为那一点,咬紧牙关坚持,就为那个,耗了自己所有的青春,想那么说吧,可笑,真的很可笑,但即便如此还说,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她倏然话锋一转,反问李善宰:“你说我什么都不是,也不是艺术中心的副代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保养,你还会喜欢我吗?”
“对啊,我是像杂草一样的家伙,不在乎那些。别拿我当借口了,想想你的人生吧。”
李善宰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泛出苦意:“这年头平均寿命那么长,人都可以活100岁了。如果真的那么倒霉,那么剩下的60年,你就要过没有爱的日子了。如果你有自信,就那样做吧。”
此前,李善宰都是在从仰望的视角去看吴惠媛,如今的他与她共桌对坐,终于像是一个成年人一般在与她对话了。
何如相逢不相合
李善宰的出现打破了吴惠媛原本趋近麻木的人生,唤醒了她对钢琴与音乐的渴求,使她感受到对生活的热情,同时也感受到了人生的危机。
吴惠媛、李善宰同看演奏录像时不自觉相互握住对方的手,脸上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放松且适意;
在夜幕下,吴惠媛如同年少之时一般满心欢喜,悄悄地去寻找恋人,生怕被他人发现踪迹;
夜阑人静,吴惠媛将头靠着李善宰的肩上,依偎在他怀里,对着空旷的露台与一燎火光,说些无关紧要的絮语;
长夜未央,吴惠媛坐在李善宰的车后座,环住年轻情人的腰,谛听长风自耳边呼呼而过,如《天若有情》最负盛名的一个镜头;
在民宿时,二人联床夜话,促膝长谈,吴惠媛将前尘往事悉数告知,李善宰与她同听那首遗落在过去的曲子;
清晨,天晴风柔,李善宰打开朝向户外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田园画似的窗外景色,吴惠媛蓬发半挽,怡然自得;
枝影横斜,日光透扉,李善宰背抵着墙,吴惠媛侧倚门旁,两人牵起了手,时间悠悠邈邈,好像过足了一生一世的长相厮守。
风光满目,好景良辰,佳人携手。
在他们相恋之时,潜伏的巨大危险缓缓地显现出轮廓。
西韩财团涉嫌伪造账目、转移资金、进行非法投资活动等,而这些罪行均由会长、理事长和代表主导,吴惠媛经手去完成。
像浸入墨水的手,拿出来就是脏的一般,吴惠媛自然无法脱身。此时,人人都想让她去做替罪羊,曾经与她和睦相处的同事,曾经对她看重有加的上司,曾经仰仗于她的丈夫等等。
这些人之中最不能不去提到的就是姜俊亨,他是吴惠媛的丈夫,也和吴惠媛有同事关系。姜俊亨的人生是中产阶级的泡影,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软弱无力。
姜俊亨就其地位与能力胜过许多人,他是大学教授,出入上流社会所在的场所,家有豪车保姆、独栋别墅,可是即便如此,他在妻子吴惠媛面前,依然逊色三分。
在吴惠媛和徐家人划清阵营之前,姜俊亨就率先背弃婚姻同盟。
姜俊亨的内心一面是对院长职位的企望,另一面是对妻子出轨的愤懑,而这两者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向院长、徐英友等咨询后,不假思索地站到吴惠媛的对立面,用尽手段,力图夺得院长职位。
那一场晚宴,各人心思浮动,衣香鬓影里,有刀光剑影,玉盘珍馐,亦是食不知味。
姜俊亨知晓二人秘情,强行要求二人共同赴宴,频频催促。姜俊亨与吴惠媛夫妇饮酒,李善宰弹奏钢琴,那曲子恰是当日他与吴惠媛独处时所奏。
吴惠媛喉头饮下的是苦酒,耳畔聆听的是情人的钢琴曲。
待宵深夜阑,宾客散去,醉酒的丈夫侧倒于沙发上。她走到琴室门前,琴声曼丽悠扬,恍如另一个人世。情到深处,自难抑制,吴惠媛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捂住嘴,不发出哭泣呜咽之声。
送李善宰至门外,她与李善宰两人隔空对望,默默地不说话,仿佛过了千年一样。吴惠媛上前拥住他,眼泪再次落下,委屈心酸都随着泪珠打湿了她的手背和李善宰的右肩。
吴惠媛和李善宰在被查期间,一同上街,手牵着手。她看向他的眼神含着复杂的情绪,可当他们愈靠愈近,彼此面上的笑容都好似迎着春风一般绽开了。
在人流汹涌,往来如梭处,两人自然而然地拥吻了。
如袁凤瑛在歌中所唱的:“再伴我一会,若果他朝此生不可与你,那管生命是无奈,过去也曾尽诉,往日心里爱的声音,就像隔世人期望,重拾当天的一切,此世短暂转身步过萧剎了的空间,只求望一望。”
再到后来,吴惠媛去音乐练习室听李善宰与其他系学生合奏,两人的感情逐渐暴露在众人眼中。
其后,李善宰等人在音乐练习室内开了一场小型的音乐告别会,同校的学生围堵在室内与门口。
吴惠媛站在门外,从人群里向他们投去一瞥,唇上漾着一丝笑。她认可了李善宰他们的合奏,这是她久别重逢的美好。她也悟到“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背杖鼓,有何羞?提行头,怕甚的?”不在音乐大学又怎样,不用昂贵的音乐器材又怎样,没有奖学金的支持又怎样,他们依然可以保持喜欢音乐的权利和自由,依然可以和音乐建立情感联系,散发光彩。
留卿不住我心苦
吴惠媛察觉到有人在査她和李善宰的恋情与行踪,她想过是理事长,是代表,可能还有会长,甚至有可能是金专务,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丈夫姜俊亨也在查,并且打算以“通奸”罪起诉她,还将此举付诸实践。
姜俊亨领着警察找到李善宰家中,此时,吴惠媛亦在,顺理成章,窗户纸被捅破。吴惠媛羞恨道,没想到姜俊亨是如此没有底线之人。
严歌苓的作品《老师好美》里有言道:“人心都有个阀门,平常是藏着的,你都不会感觉它在那儿,但它是很容易给碰着的,一旦碰了那阀门,怨毒和仇恨就发射出来,遮天蔽日,原子弹爆发,所有人都没了原样,都变形了,丑得相互不敢相认。”
姜俊亨碰到了那个阀门,引得几方势力,齐聚警察局,面面相觌,如同展开地图,图穷匕首见。警察局前,李善宰和吴惠媛相拥,将此恋情彻底明朗化。
最后的自辩陈词中,吴惠媛如此说道:“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就是我自己,在这样的生活中,我也肯定无数次伤害过别人。”她像是曹七巧一般“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镜头徐徐地摇向了林多美,那个对李善宰痴心错付的女孩。
她也曾不务正业,也曾打架斗殴,遇到李善宰后弃恶从善,将身上的纹身洗了,将过往都弃之流水,如果没有吴惠媛,或许李善宰会被林多美的痴心打动,一个在高级美容沙龙为人洗头,一个在外奔波劳碌发送快递,做一对平凡夫妇,度过普通的一生。
吴惠媛的欺瞒让林多美对上流社会仅存的一点好感都化为乌有,即便获得另一位好友的爱意,但失去李善宰招致的伤害持久存在。
吴惠媛还说:“接受一切的审判结果,不会上诉。”
与命运对赌的桌上,她以为自己是庄家,手握集团三位顶端人物的把柄,满手筹码。她原以为自己能脱险,可她发现她输了,从她做出改钢琴为弄权的选择起,她就输了,输得一干二净。她不是庄家,命运才是。
卿老江南我雁北
吴惠媛舍弃一切,身陷牢狱,李善宰向她告别,收拾行李,搬家离开。别时容易见时难,今朝歧路相别,他日音容再见,也不能同行了。
剧集以李善宰的画外音作结:“无论出太阳还是下着雨,心情好还是不好,把每天的故事都告诉它,和它说这就是人生,这是莫扎特的秘密。虽然有点低沉,但绝对不是断念,静静看看,深入看看,试试去爱吧,这就是它所说的。这首曲子不是弹出来的,而是要触摸感觉,音符大概有2770个,里面和弦有500多个吧,每天我都这样触碰你,无时无刻,超级性感的你。”
整部《密会》给我留下的印象与郁达夫的文字很相似,像是下雨天,砖缝里涨满了青苔,十分苍郁的感觉。
李善宰和吴惠媛的恋情同时跨越了三重身份。
第一重是社会地位,李善宰是名不见经传的钢琴爱好者,哪怕到结局时他也不能被称为钢琴家,吴惠媛则是西韩艺术中心的室长,而后又是副代表。
第二重是年龄,李善宰从职业高中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年纪,吴惠媛年近四十。
第三重师生关系,李善宰虽然名义上的老师是姜俊亨,但是从一开始他就在心里将吴惠媛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唐代诗人曾写:“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同样在《老师好美》里丁佳心曾经期许过自己再年轻一些,或者刘畅再成熟一点,但也只是期许,他们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终致丁佳心受辱,刘畅入狱。
又如在《窗外》中江雁容在无人依靠时将爱意倾注于康南身上,曾盼望自己能与他偕成连理,永结同心,结局却是江雁容离婚,康南落魄。这两对都落个惨淡收场。
吴惠媛也不是小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遗世独立的师父,她的角色内核更倾向于《钢琴教师》里的艾丽卡。她的感情世界本该无波无澜,陡然间掀起滔天巨浪,内心的情感和理智像是冰火交织,终回归平静。
名为“密会”,他们的爱恋只会是一个秘密,在公之于世时也就走到了尽头。爱与欲望都渐次成为灰烬,消散在时间的汪洋里。(文/月落星沉)
参考作品
韩剧《春夜》
韩剧《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韩综《我独自生活》
纳兰性德《送荪友》
木心《素履之往》
周华健《难念的经》
电影《天若有情》
王雱《倦寻芳慢》
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宦门子弟错立身》
严歌苓《老师好美》
张爱玲《金锁记》
马家辉《龙头凤尾》
李煜《浪淘沙》
佚名《铜官窑瓷器题诗二十一首》
琼瑶《窗外》
电影《钢琴教师》
金庸《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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