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夜

        同事向我抱怨小镇的夜晚寂寞空虚，漫长难捱。我笑他单身的缘故。他说结了婚的也是同样情形。“还是你这个书生淡定，有书作伴！”但他的口气中是没有羡慕的意思的，就像下单人象棋，安安静静的不需要伙伴而已。

        实情是我也并非一个如饥似渴的读者。关着房门，独个儿仰靠在皮椅子上对着电脑舒舒服服地看一场小众电影有诱惑力多了。不过无论做什么或什么也不做，寄居在这个小镇里，夜晚对于我从来都是溜走得太快了。尤其是在一场电影放完了，夜也更深的时候更感如此。这时起身看看窗外的街道阒无一人，路灯孤孤单单，连对面的邮局取款机那都是一副浪费光亮的景象，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夜里偶尔可以听到一阵咚咚响的脚步声，那是值班听电话的协警从一段盖着下水道的钢板上跑过时的声音。随即听有人在院子里高喊：出警~出警！起~来~出~警~呀！声音阔亮吓人。一问什么警情，十有八九是有人打架。

        比较起来，几个民警从谁的房间里深夜打牌散场后在寂静回响的楼道里哼着歌蹬楼梯的声音听起来有生活气息得多。那样我就知道这个晚上有谁是在单位里过夜，知道他们如何打发他们的夜。我就感到至少周围有些事是确定的。而所有确定的东西都是一种可以参照的坐标，至于从中得出何种意义则是另外的事了。

        间或还有马路上的一辆汽车总在同一时间按喇叭，同一辆车的同样节奏的按法，就像一个暗号。那是下半夜了，对于醒着的人一定听得分明。对此我有作为一个成人该有的联想。不能就此批评我，因为白天听到的玩笑话实在够多了。

        此外夜里最惯常的惊扰要数百米外的大马路上卡车滚滚驶过的动静了。伴随着远远而来的发动机的噪音的，是身体感知到的从床底下传来的可诅咒的震颤，连心脏都为之紧缩。我从来不确定这是不是水泥建筑所避免不了的。我想起矿山那边有个人家因为过往的超载卡车将他的房子震出了一条裂缝而忍无可忍铲去了门前那条减速带的事。民警以破坏公共财物罪拘留了他七天。真是愚蠢的处罚。

        现在是冬夜。脚底的电热炉散发幸福的热度。如此舒适已经称不上是“熬”夜了。像是偷来的清闲。任性地延长夜的深度并不对白天无需创造力的工作构成什么妨碍。虽然年关一天天临近，各项检查纷至沓来，但那终究是明天的事。

        ——如果是雨夜，就更美妙了。雨声潇潇是世上最朴实的寂静。雨线在夜空中密密斜斜的纺织，不断掉下来则在地面积聚成一滩滩镜子碎片般的水洼。院子里的老玉兰树将濡湿的叶子一片一片地掉落在停放着的一排私家车上，花坛也在探照灯的光耀下湿淋淋的，显出别样的生机。而排水管起起歘歘的排水声则像屋宇沉重的喘息。这些景象因为无人欣赏而成为一幅夜的静物画，百看不厌。

        实在坐到双臀发酸、眼皮下沉的时候才想起该睡觉了。脱衣躺下的时候才听到腹中空空的咕叽声。哎，备点零食的想法总也懒得去行动。不过想到一俟天明食堂阿姨就会准时做好了热粥和包子，也就美滋滋地倒头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