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盛荷渐去。
东尾的荷池,当前来说,是红海湾区规模最大的。入夏以来,游人不绝。
岳母表示从未去看过,于是,妻子带着女儿,趁夏陪着去赏荷。
我偷了个懒,带上儿子,回到自然村东尾,邂逅一段旧时光。
回家乡,自然不必拘谨。
我沿着荷池旁新修的路,驱车直接绕到村后,再停车慢行。
新修未完工的亭台,建造在东尾村后的山坡上。
亭的位置稍高,立亭中,方觉这夏的风,竟也如此清凉。
心也便跟着静了下来。
白云随意涂抹的蓝天,野花肆意疯长的黄土地,远处静默的发电厂,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而休闲。让人舍不得这一亭清凉。
但我不得不离去。
我得到距亭不远处,去拜访我的亲人,一块老石头。
小时候,总觉得这石头特别巨大。
长大了,却发现石头变小了。像人到暮年,背驼身矮。
对于村里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家乡有一种风俗,小孩子出生后,请“先生”看一看孩子的“八字”,若有必要,就得携香烛祭品,到村后来,向这块石头祈拜,让孩子“拜”石头为父母,一直到孩子平安长大成年,再来拜谢神恩。
我也是其中一个。
小的时候,我曾疑心,这块石头常常有细碎的小石块掉落,一定是石头承接了某个孩子不好的运气,以至于孩子能健康地长大,而石头自己,则是“遍体鳞伤”。
那时,母亲每逢农历的初一十五,都要到这里祭拜。
但这里树多草密,母亲胆子小,便得拉上我们几兄妹中的一个同行。每当这时,我便祈祷被拉上的人是我。有一路草香鸟语相伴,更能率先吃到东西,最主要的,是不用呆在家里学习……
童年的旧时光啊。
我带着儿子从村后西北方而入。
没有青石板,没有油纸伞,更没有丁香般的姑娘。
旧院老巷,就在阳光下,低声浅语。
我从中走过,似乎走过一段沉淀的历史。回眸,似乎记忆便触手可及。
我小的时候,老人执葵扇在门口闲坐,青壮年扛着农具在巷子里走着,而小孩,则到处疯跑。
那时觉得,村子太大。有跑不完的巷子,有逛不完的屋院。
这边,是姑婆的家,父母曾把我托养在这一段时间。现在,老人家早已去世多年。
这边,是自己的老屋,我从这里出生的,屋前这地方,曾是三伯养牛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村民合力诱杀鬼子的地方。
这边,曾有一个大水坑,本来有石板挡在上面,那晚不知为何没在。看戏晚回,打着瞌睡的我一脚踩了进去,幸得母亲就在旁边……
深锁的楼院,是苍白的鬓角;寂廖的巷道,是那深耕的皱纹。
故乡,是真的老了。
一段先烈前赴后继的旧时光,是不会永远沉寂下去的。
近年来,家乡的红色事迹逐步展现在人们面前。罗章彩故居、赤卫队旧址、农会旧址等得以保护开放。
很多的单位组队而来,接受红色的教育。
但老的,并不只有这些。
我牵着儿子的手,踩着回忆,一路慢行。
比如,这小学旁边的老树。
原来这里是有两棵老树的,其中一棵终于敌不过岁月。
小学时,学校没有围墙。一下课,我们就在树下玩。爬、攀、折、刻,老树总是沉默不语。
我的小学毕业会议,也是在这树下召开的。
我依旧记得,校长念着名字,把最后一张奖状,递给了我。
可能你来过东尾,但是,可能你还不知道,这一段村子最老的古寨墙……
它的脸上,刻着这个村子,最初的质朴与勤劳。
有的房院,主人早已移居他地,只在闲暇时回来。
目光越过矮矮的围墙,依然可见的,是村民当年生活的井然与安足。
每一间老屋,都记录着几代人的回忆。
从屋里传出来的婴儿声,从屋檐飞出的燕子的影子,在屋前熟睡的老黄狗,在屋门倚靠着的旱烟筒……
这一幕幕,像是屋顶那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一株一株地,伴随着老屋,走过昨天,走过今天。
老墙上的藓类植物,依然茂盛。
或许,它是蜻蜓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小时候,我经常捉蜻蜓,然后便用这种植物喂它。
每一次,蜻蜓都很大口地吃。但我,就得注意后面是否有母亲的身影。
有好几次,我正玩蜻蜓玩得欢,母亲就偷偷出现在身后,举起棍子就打。
家乡的童谣有唱:“蜻蜓六脚四翅,骗个小孩去晒日。”
意思是说,蜻蜓长得好看,经常诱得小孩子头顶烈日,去捉它。母亲知道了,便得教训孩子。
在东尾的村巷走着,仿佛,走在了自己的梦里。
但村子终究不大,我的梦,终究很短。
思索间,村寨门的对联,已然入眼帘——
履履八方人未老,遮遮万户景长春。
我不知道,这对联是否立村以来,一直未改。
但我想,这十四个字,足以倾泻故乡对所有村民的美好愿望。
村子老了吗?
我想,没有!
在未来的一天,我想,我会在这里,独坐一处,目恋竹简,等另一个自己,也等另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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