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大的城市开了一家不大的菜馆,格局类似于日式的居酒屋,因为我觉得昏黄的灯光更让人有食欲。
我不知道起个什么名字,我的一个朋友给我的幌子上写了五个字“自然与科学”,既没什么新意,又有那么一点新意。
店里的菜品只有木须肉片,卤肉饭,热干面和金枪鱼三明治。当然,如果你想吃什么别的,只要我会做而且能找到食材,你愿意花时间等,我也可以给你做。我在门口“自然与科学”的幌子旁边粘了一张纸“不做鱼香肉丝”。营业时间随机,赶上就是缘分,想开门就开门,想打烊就打烊。
那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店里没有客人,我便迷迷糊糊的歪在躺椅上喝茶。外面下着大雪,疏松的雪花吸收了外界的杂音,微微的北方静悄悄的和雪花谈着恋爱。真羡慕北风。我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北风的温柔。 陈竟推门进来,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围着灰色的围巾。一身穿着是那种烂大街的文青风格,那是我和陈竟第一次见面,我看不上这种优雅的很俗气的穿衣风格。但让我对他略有好感的是他点的菜。
“老板,可以来份芫爆散丹么?”
我当时本就迷迷糊糊的,几乎不敢相信还有人晓得这道菜。我天生对北京菜有好感,尽管它的主料是下水。
“可以可以。”我应了一声,从冰箱取出来羊散丹,我扬了扬手里的散丹,“这恰巧是昨天中午采购的,勉强还算新鲜。”“已经很新鲜了。”陈竟点头笑笑。
我一边切小料,一边问他为什么点这道菜。他说他很喜欢香菜的味道,所以喜欢很多香菜参与烹调的菜品。
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喜欢吃香菜,但我鲜少听人说喜欢香菜。香菜的学名叫做芫荽,它的香气大半出自芫荽的杆儿,所以在用芫荽倒炝锅的时候,一般都会去掉叶子,以保证菜品颜色协调鲜亮。散丹就是草食动物们的胃,羊散丹相比牛散丹更加的软嫩,所以这道菜通常用的都是羊散丹。
芫爆散丹是一道快菜,我虽然许久没有做这道菜,但手法也不至于生疏,出锅装盘之后,我和陈竟对这道菜都很满意。
“本来这散丹我打算做水爆肚的。”
“用羊散丹做水爆肚?”
“便宜。”
“那你明天再买一份羊散丹。”
“干什么?”
“做水爆肚。多放香菜。”
之后几个月陈竟断断续续的来过很多次,直到次年元宵节之后的一天,他带着女朋友来到我这里,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来我店里撒狗粮,我很抗拒,只是内心很抗拒。
“阿千,我说的就是这里,老板做的芫爆散丹特别好吃。”
“可是……盐爆……散丹?是什么东西?”
“芫就是芫荽,就是香菜,散……”陈竟耐心的解释。
“就是香菜炒羊胃。”我接口道。同时也结束了陈竟的科普。
“不嘛,我不要!我不想吃内脏,我也不喜欢吃香菜。”
“呃……”陈竟有点尴尬,我也有点尴尬。我的芫爆散丹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两个的骄傲。
“阿千姑娘,你吃不吃葱?”我转身进了厨房,背对着他们问道。
“嗯嗯嗯,吃吃吃!”
我不回头也知道阿千在疯狂点头,似乎她对葱的热爱程度接近了陈竟热爱香菜的程度。
“试试葱爆羊肉吧,今天的羊肉还不错。”
“好哒好哒,蟹蟹老板。”
阿千看起来很可爱,甚至说话都让人觉得自带颜文字。
为了让葱少一些辛辣味,我特地去掉了葱芯儿。连切带炒,油烟和葱气比狗粮还辣眼睛。
葱爆羊肉装盘上桌,我双手撑着桌案,“尝尝吧,好久没做这道菜,算是请你们的。”
“啊呜……真的很好吃哎,蟹蟹老板!老板娘可真幸福!”阿千笑着说。
“对啊,老板,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老板娘呢?”陈竟宠溺地看着阿千,接着阿千的话问我。
“我单身。”我别过了头,冷冷地回他,我之所以别过头,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冷冷的表情。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注意我,我就加了一句“快吃,再问就给钱。”他们偷偷笑笑就没再说什么。
之后半年多,他们成了我这里的常客,葱爆羊肉偶尔出现,但是芫爆散丹却是再也没出现过。
中秋节的时候,他们喜滋滋地给我送来了喜帖,原来他们就要结婚了,真快。
他们婚后大半年,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但是葱爆羊肉并没有绝迹,偶尔来的人也会点一次。不过在夏天我是真的很难满足他们吃羊肉的要求。
又是一年的冬天来了,依旧是北风伴着雪,但是那雪花依然不似去年这时节那么细碎,鹅毛般的大小下起来不依不饶。
陈竟独自推门进来,轻轻笑道:“老板,你还备着散丹嘛?”
我内心惊异于他的出现,但是表面平静:“还有香菜。”
“能不能,再来一小份水爆肚?”
“你吃的完吗?”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和阿千吗?”
“不,我自己。”
“嗯?”
“我们离婚了。”
“离婚?”
我切芫荽差点切到手。按套路讲,我应该问他为什么离婚,但我知道他应该很难回答,为了不给他添烦恼,也不给我添烦恼,我便什么都没有说。他“嗯”了一声,我们便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他这一餐吃的很久,也吃了我好多香菜。
“老板,再做个葱爆羊肉吧,我打包。”
“嗯,可以可以。”我决定一会儿送走陈竟就打烊,好累。
我刚刚切好羊肉,陈竟突然问我,“你说葱爆羊肉里能放香菜吗?”
我低头继续手里的活,“我倒是见过放香菜,不说正宗不正宗,但我不爱放。加了香菜很难感受到葱的甜味。”
陈竟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我看着餐盒,他看着菜,我们在等着菜稍稍温凉一些再装盒。
“老板,谢了。”
“不谢。”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竟。
大概又过了半年罢,阿千被新男友拉到我店里,一如当初被陈竟拉进来。
“吃点什么?”我打开冰箱问道。但我不确定她还点不点葱爆羊肉。
“我要一份卤肉饭。阿千你想点什么呢?”
阿千呆了呆,“金枪鱼三明治。”她对我挑了挑唇,算是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笑了笑,她低头玩手机,我们很默契的什么都没有说。
她似乎在手机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东西,锁上屏幕,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望天。
新男友看起来神经很大条,并没有注意到阿千的心不在焉,不论他说什么问什么,阿千也只是嗯几声敷衍过去。
不一会,她轻轻走到我跟前,小声说道:“我想点一盘芫爆散丹。”
“放香菜?”
“放香菜。”
“稍等。”
一切料理完毕之后,我靠在厨房抽烟刷微博——我似乎想找寻什么八卦,恰巧刷到陈竟的微博,“好久没有一个人吃这个了。”配图赫然是他的笑脸和芫爆散丹。我隐约听到阿千的新男友说:“你不是不爱吃香菜嘛?”嘿嘿,也不算很大条。
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但是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八卦。
芫爆散丹离不开葱,其实葱爆羊肉也不是不能放香菜。只要你爱吃,鱼香肉丝我还见过放蒜薹的呢。
哦,对了,我不做鱼香肉丝。
2019.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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