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是从小得不到父母明确的爱,浑身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躲避别人的亲近。在学校里,有学生碰掉她课桌上的的书本文具,她一定不依不饶,大吵大闹,非要别人道歉,事情才算圆满的结束。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老师也无可奈何,只好放任自流,从不对她指正批评。她学习成绩很差,老师不闻不问,就当她是一个隐形人。
她小小年纪,长相不差,细眉细眼,皮肤白皙。
她的父亲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粗眉深目的轮廓,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天在肩上扛着一长杆锄头,低头在大家的身边走过去,在村里很少与人来往交谈,他走过的地方,空气凝固沉默,眉眼骨骼间笼罩着沉重的阴郁。他从小没了父亲,也许是从前生活深刻的印记将他变成了迟钝沧桑的木偶人。总之,他只有一种活着的人偶一样机械的表情,像一张昏黄的旧照片印在脸上,透着暮色沧桑的痛苦印记,一种绑住他的无力解开枷锁的痛苦。她的母亲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高削的身材,一身永远干净齐整的衣着,一头齐肩黑发清爽地垂在脑后,一张满月的脸和一脸满月的白,透着与乡村粗糙生活极不相称的素净洁白。她和她的母亲一样白,但生活就像她们苍白的脸,捕捉不到女人温柔的欢乐。她的哥哥和姐姐,就像隐没在春天草丛中的小花小草,他们那一方小小的院落,屏蔽着他们心灵的困惑和与世界对抗的谜题。他们每天也会走出院落,低垂着眼睛,走过人群聚集的背后,从不问世事热闹,不望人事更迭,四季变幻。田野里阳光普照,大雁飞过头顶,他们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沉默,对周围熟悉他们的人来说,就像忽然出现的陌生人,有一种突兀之感。
她读到了小学五年级就不上学了,早早的回了家。她这样的选择在同学眼里是堕落的,加上她古怪的个性,往后的命运无疑是没有希望望的。而她们还是祖国的花朵,在学校里多待一天,就会多学一天的知识,未来就有无限光明的希望。
过了几年,她的一些女同学中学毕了业,回家开始帮助父母学做家务,再过几年,等待婚嫁生子。但是她不好的名声在村里也传开了,她才十六岁,已经开始在外结交一些社会男青年,整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一天, 在村外河边的草地上,她和她的一个女同学相遇了。都是同村人,她主动上前来打招呼,“翠宁”,她热情地喊她的名字,令这个叫翠宁的女孩大感意外,她们坐在草地上,大家都是同龄人,又是一个村的,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你那么早就离开学校,后悔过吗,你那么小,同学们都为你觉得可惜。”
“我学习不好,老师对我不闻不问,当我从来不存在一样,我一想到这些,就不想再浪费家里的钱”。她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她的懂事,她并不被人了解的细腻敏感的一面,让人忽然对她多了许多好感与怜惜。
“可能你是对的,我们上了中学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回家种地,浪费了家里的钱,又有几个能考上大学的。将来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和父母一样生孩子,传宗接代,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你们学的知识多,懂得也比我多。我是多么羡慕你们呢。母亲教我学着做饭,学着纳鞋底学着织布,为将来嫁人做准备,学这些并不比在学校里的学习更容易。可是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去外面看看,我想坐着火车去看看远方,世界这么大,难道我们只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呆一辈子?”她对翠宁倾诉着自己的困惑,她原来对人生这么多的理想和追求。她描绘的理想和远方,又何尝不是所有新一代少年的理想呢。
夕阳撒满了沙滩,又温柔地将她们包裹。她说起了她的爱恋,也许是无人倾诉,她了解翠宁,永远不会拿她的秘密来嘲笑她,她急需要一个使她信任的人来聆听她的痛苦。她爱上了一个大她七八岁的男孩,男孩从小是个孤儿,在亲戚家长大,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家里不同意她们的婚事。她的母亲要将她嫁给别人,她宁愿用自杀来反抗她的母亲,来保护她爱情的纯洁。她的眼泪,像太阳的光芒撒在河面上的鳞鳞波纹,是她心里刺目的伤。
翠宁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的年龄与她肤浅的阅历不能使她想像出合适的语言来说服她。她想起从前在课余时间看过的一本书上记诵的一首诗歌,她将文字巧妙地转换过来劝慰她:“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你看看,许多人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多么可贵啊,爱情永远比不过生命的重要。说不定你的妈妈替你选的比这一个更好,你妈妈到底是为了你好,她怎么会害你呢。”
“那是你不认识他,他很好,很好……”她呜咽地擦着流不尽的眼泪,“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人,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好,你见了他,你也会爱上他。”她看着无法说服的她,想,爱情到底是什么?让她哭的这样伤心。
这一次的谈话结束后,翠宁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十一年后,听到她自杀的消息。
那次和翠宁分别三年后,她拗不过母亲的压力,嫁给了母亲替她物色的一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虽然大她几岁,瘦弱低矮的个子像是没有完成发育成熟的一副小学生模样,他的没有完全张开的眼睛像两条急促的丝线,配上他稚气未脱的脸,外表是令人憎恶的幼小怪异。她像她的母亲一样漂亮,瘦瘦高高的个子,身体有着流畅曲折的曲线。由于流言的原因,她的名声不好,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只好委屈地将自己嫁了。结婚那天,婚礼前围观了很多人,她的新丈夫,不及她的肩膀高,站在她的身边是一个可笑低矮的木偶人,在来客中像滑溜的蝌蚪,如今却要做她男尊女卑社会里的皇帝。婚姻像一道指令,造就命运的枷锁,她是他的人,死了也是他的鬼,生生死死都要和他绑在一起。
她是一个叛逆的女人,依然执拗地紧紧攥住她早年的恋人,享受着婚外有情的激烈生活,这样的女人放荡而又令人憎恶,她放肆地无所畏惧,那只命运的手,像一股力量推动着她不愿回头。有了两个孩子后,她对爱情的坚持,依然有着义无反顾的勇敢,此恨绵绵无绝期,爱恨纠缠何日休。
她丈夫不愿再容忍她自私的背叛,几次的暴力威胁依然阻止不了她对自己婚外情的执着。她丈夫买来农药,在她再一次打算外出和初恋约会的那天,逼迫她喝下去。他要维护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宁愿将她毁灭,也不愿意自己作为丈夫的尊严被她明目张胆地践踏。这时候她才看清丈夫不起眼的外表下可怕的面目,她呼喊她的两个孩子,孩子也许能使丈夫动一点恻隐之心。但是孩子不知道被奶奶带到哪里去了。他抓住她的头发,撕扯着将她的脸仰起,她被一口一口灌进刺鼻的药物,这个瘦弱如孩童的男人,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可怕,她让他不高兴,他便要了她的命,他决定了她的生死。她被推到地上,在翻滚挣扎,她的胸口剧烈地烧灼起来,她嘶哑着喉咙发出生命最后的呓语,呼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那是她最后一声呼唤,生命热烈的爱的呼唤。门外烈日炎炎,她死于传言中的自杀。
她死后,她五岁的女儿,有一张与母亲太相似的脸,总使人疑惑她会继承母亲的秉性,在丈夫和婆婆的决定下,被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再也没有了消息,她两岁的小儿子,被留在了家里。
十一年后,翠宁来到她们当年相遇的地方,在心里特意来为她做一番告别的祭奠。她们虽然只有一次短暂的相处,但是她的眼泪,多年来一直在她的心里像星星一样闪烁。两人坐在草地上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她为她流下悲伤的泪水,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在亲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