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母亲54岁,我26岁。
年初与母亲视频通话时,母亲会经常性的提到说她心绞痛,因为母亲体型肥胖,我怀疑是心脑血管堵塞,让父亲带着母亲去医院看看。我想他们大概是怕花钱,父亲带着母亲去看了隔壁村子小有名气的乡村医生,那医生说母亲是气血不足,给开了大把大把的中药让母亲调养气血。母亲喝了一段时间中药后没什么无效。再和母亲视频通话时,询问母亲身体状况还是没有好转,我有些着急了,说母亲可能是冠心病,我给他们解释什么是冠心病,不是气血不足,而是有血,但血管堵塞无法流到身体里,就好像一个水龙头没水,其实是水管堵住了,并不是停水了。父亲大概理解我说的意思,带着母亲去当地的医院拍了片子,我们那十八线小县城的医疗水平很是落后,去了几次都说机器坏了无法使用,耽搁了一个星期,母亲的片子才拍出来,拍出来后拿给医生看,医生说确实是冠心病,心脑血管堵塞需要放支架,让住院。
父亲给我电话说了母亲的情况,我说那就住院吧。偶尔一次我和同在北京的表姐聊天聊到这个事情,她说可以来北京检查下,于是我便动了来让母亲来北京看病的心。也和父亲说了我的想法,父亲惆怅的说道:“咱们这里手术的费用我问了,医生说报销下来也就是一万块钱,那如果让你妈去北京,那花销可就大了啊!”我说:“咱们那医院拍个片子都三天两头不能拍,那医生的水平你敢信吗,万一做不好怎么办?不如直接来大医院看看,人家这边的医生这病见的多,咱也放心。”电话那头,父亲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想钱的事情,我接着哽咽的说道:“没事,就是你不同意,我也要带我妈来北京看,我借钱也会让我妈在北京做这个手术的。”父亲见我如此坚决,他说道:“行,那就去北京看。”
我知道父亲不是不舍得为母亲花钱,只是他没钱。
五一假期过后母亲跟着我来到了北京,我还没有进过医院,我指在医院挂号看病住院这些我都还没有经历过,对于北京这样的大医院的规则不是很清楚,想着北京大学附属医院肯定不错,于是微信搜索着北京大学附属医院的小程序看是否可以挂号,挂到了第二天早上北大医院的号。
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母亲去医院,医生简单询问了下母亲的症状,看了从老家带来的模糊不清的片子,医生便给开了住院条说让回去等通知,需要等病床空出来才可以入住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查。
期间表姐微信询问情况,说可以去阜外医院看看,阜外医院是治疗心血管疾病最好的医院,我便坐在医院大厅的凳子上搜索了阜外医院的挂号,可是当天阜外医院的号已经没了,情急之下我随便挂了当天下午1点的一位医生的号,想着反正我们也只是住院,住院都是要排队的,早开条子就能早住院,看能不能让这医生只给开个住院条。
做好决定后,我和母亲打车来到阜外医院,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随便吃了些饭,便去医院等待叫号,叫到我们,我进去说了下母亲的情况,说到看能不能给开个住院的条子,我们想尽快住院。那医生人很好,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心内科医生的门诊让他给我们看,医生看了我们带的片子说这确实是得放支架了,随后便给我们开了住院的条子,让我们回去等通知。
这事情算是定了,接下来就是等医院电话通知了。还好我在北京工作,母亲可以住在我的出租屋里,不用担心住旅店还要花钱的问题。从医院出来后我便把母亲送回我那不到10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我再去上班,因为我是合租,同住的还有两个女孩,我怕打扰到她们,我和母亲强调:“他们如果都不在家,你就可以出来活动下,要是她们在的时候,你尽量在屋里呆着”。母亲点点头。
在家里等通知的那几天,我每天早上起来把母亲中午的饭做好,吃过早饭我去上班,母亲呆在我那不到10平米的小出租屋里。这样呆了几天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6月3号可以到医院办理住院。距离可以住院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星期,和父亲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先让母亲回家,到6月2号再过来,这样我可以省了既要上班还要照顾父母,母亲回家住的也舒服些。
时间到了6月2号,我给母亲买了高铁票,因为疫情的原因,医院不允许家属陪床或探视,考虑到父亲如果一起过来,还得花钱住旅馆,于是我便和父亲商量,他在家里等消息,我陪着母亲手术。父亲将母亲送到高铁站后,我在北京西站接母亲,由于之前母亲住在我那里距离医院太远了,去医院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我有些不忍,所以这次定了一晚酒店,离医院不远。第二天我便带着母亲去医院办理入院手续,因为那时候还是疫情,需要做核酸,亲属也不允许探视,只有在入院当天可以允许一位家属将病人送进病房。不管怎么说,整体还是很顺利的,母亲住进了医院,我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那几天我都会与母亲视频询问母亲状况,母亲说这几天就是检查,6月7号母亲电话我说,她的支架手术安排在了8号,让我不用担心,说她和同病房的阿姨聊天,那阿姨说不用害怕,支架手术很简单的,就是从胳膊上划一个小口子,不是什么大手术。我也网上搜索很多关于支架手术的情况,了解到支架只是一个微创手术,因此也没有过多的担心。
6月8日一早我来到医院,坐在二楼等待母亲的手术完成,没多久广播中传来了母亲的名字,喊着“王宝莲家属”,我赶忙跑进家属谈话的小屋子,护士非常平静和我说:“你母亲做了造影,发现血管堵塞比较严重,放支架也没什么用了,可能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之后我们会再和心外科医生会诊,具体情况之后会再联系你。”那一刻我的脑子是懵的,我不知道心脏搭桥手术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是条件反射的一边点头,一边回道:“哦,哦,好的,谢谢。”护士说你可以走了,回去等消息吧。她的表情过于淡定,让我觉得我母亲好像没什么大碍,心脏搭桥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似的。
我想我应该是面无表情吧,应该是眼神呆滞的走出了谈话的屋子,“心脏搭桥手术”这名词大概是我在某个偶像剧中,男女主角相爱过程中所遇到的上天的考验之类的烂梗,才会听到的词。我大概知道那护士的意思,我大概也知道我母亲的病很严重,走出医院后,我给父亲打电话,说了母亲的情况。父亲说道:“我本来还想着说你母亲这次住院安排手术一切都还挺顺利,没想到还做不了”我不知道当时父亲的心情是怎么养的,但我当时的心情很谈定,没有一丝悲伤。
我又开始在网上检索什么是心脏搭桥,手术的成功率多少,手术费用在多少,术后有什么后遗症,术后可以活多少年。还好,检索出来的信息不算太坏。我也和父亲电话,宽慰父亲,说那就准备好做心脏搭桥吧。
9号,医院电话我说,医院已经结合心外科进行了会诊,让我下午2:30到心外科李医生门诊,他会和我说具体情况。
下午两点半我准时到达,见到了李医生。我穿了一个背带裤,本就不显成熟的我,显的更加的小,李医生看我进来,问道:“你是王宝莲家属?”我说是的,他说:“你和她什么关系啊?”我回答到,她是我母亲。他接着说道:“你母亲的情况我们都看了,你母亲得做心脏搭桥,需要开胸,但是现在你母亲太胖了,不好做,做了之后,刀疤也不易愈合,所以还是先建议让你母亲出院,回去减肥。”我说:“这哪是那么好减的呀”医生再次解释道肥胖会带来的风险,接着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说道:“如果之后你母亲情况不好,你可以随时联系我来办理住院,但还是要尽量减肥。”
第二天,也就是10号我便接母亲出院了,正好马上端午节,母亲在我那里住了两天,假期一到,我便带着母亲回家了。
转眼时间来到7月,母亲因整日不敢多吃,竟真的减掉了10多斤,可能母亲身体的难受加剧,求生的本能让母亲主动提出想尽快手术,我们便商量着,等天气再凉爽些,便带母亲来北京做手术。
8月中旬,我们决定让母亲来北京做手术,我直接联系了之前的李医生,他说得见见母亲,才能知道是否可以安排住院,于是母亲便坐着我给买的高铁来到北京。
当然父亲在家也没有闲着,他到处借钱。之前咨询过住院费大概需要缴纳15万左右。父亲已经把他这半辈子的积蓄3万块都给我了,母亲也拿出了她偷偷攒下的、或是玩麻将赢下的私房钱1万块钱。大大爷8千、二大爷5千、小叔6千、姑姑5千、大姨1万、二姨5千、舅舅1万、还有父亲的一些远房亲戚及平时来往亲近的朋友,父亲能张口的都张口了。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我知道,父亲无非是不想我在北京带着母亲看病时因为钱不够而为难。父亲从没跟我提说他是如何借钱的,但是只要想到56岁的父亲笑脸盈盈,可能还拿着礼物到别人家,尴尬的提出要借钱的时候,我的心就像刀绞着一样痛。
万幸的是,一切都很顺利,我们见到李医生,他直接拿着母亲的身份证给安排了第二天住院。住院后没几天便安排了母亲的手术。手术那天,医生找我谈话,说母亲整体状况不好,再加上身体肥胖,因此整体的风险比较高。我呆呆的点着头,医生走后,我便哭了,正在我擦眼睛时,母亲从病房被推了出来,她像一个木乃伊,身体用一个白色床单包裹着。我一时有些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让母亲看出我哭了,只是小跑着跟着母亲的病床,母亲对我说:“没事儿,燕儿,不用害怕,不用担心”。那本是我应该跟母亲说的话啊,我本应该对母亲说不要害怕才对啊!可是我当时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这就是我术前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我落寞的坐在外边等待母亲手术,心里祈祷着上天,希望母亲手术顺利,眼睛时不时的看着屏幕上母亲的手术状态。
两个小时后,电子屏幕显示母亲手术顺利结束,我长舒一口气,电话告诉了父亲这个好消息。
之后母亲被送进了ICU观察,家属只能每天下午去一楼前台,有一个电话,医生会汇报家属情况。母亲手术后住进ICU的每天下午我都会前往医院一楼前台等电话,那里每天下午都站满了等电话的家属,大家按照床号排队,挨个接起电话,那电话好像是通往天堂或地狱的秘密通道,人们一个个接起电话,听着电话传来医生的声音“王宝莲家属嘛?王宝莲恢复的很好啊,今天醒了”“王宝莲家属吗?王宝莲身体恢复的不错啊,今天喝了点小米汤”,之后满脸开心的挂下电话,似乎是得到了某种通往天堂的秘密咒语。一天,两天,三天,看着和我母亲同天住进ICU的人一个一个都转到普通病房了,只有我母亲还在ICU。我安慰着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只要没有在其他时间接到医院的电话,都表示这母亲身体良好。
这天舅舅打来电话,说:“你妈还在ICU吗?”我说的对的。舅舅说你得去问问,ICU病房你知道一天多少钱呢吗?有的医院就是想你多花这个钱。我知道舅舅是为了我们好,怕多花钱,可是我做为一个子女,母亲住在ICU,每天都有专门的医生照看,我怎能怕花钱呢!
好在母亲身体没事,在ICU住了一个星期后,母亲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在普通病房又住了一个星期,身体检查没问题后便接母亲回家了。
由于之前出院我忘记带缴费时的单子了,回到北京我去医院办理了出院的手续,在缴费窗口结算时,看到单子一共花费4万多块时,我心里别提有多开心,这意味着,这次费用我们不用借钱了,意味着父亲可以抬着头去把之前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钱都还回去了。
我好开心啊,母亲手术只花了4万块。
你可能想着,北京一个手术只需四万块也太便宜了吧,是啊,我也觉得很便宜,好便宜啊!我为客户送过三千多一瓶的酒,为领导买过一万多块钱的单,身边有同事背着三万多块钱的包包,有同事开着小一百万的车。四万块钱,还算个钱嘛!可是,四万块是我父母上半辈子的所有积蓄,现在一场手术全花了。
有人说:穷,是世界上最大的病!我觉的说的很对,或者说穷是世界上最难的病吧!病可以治,却没有钱治,是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那之后我脑子时常会想到,父母年迈时,医生跟我说你父亲或者母亲需要做手术,需要多少钱,而我哭着说我没那么多钱时的画面,那是多么令人心酸的画面。
十一回家,母亲身体恢复的很不错。我和父亲在河边散步,父亲和我聊到母亲在北京做手术的事情,父亲的大哥不是很同意,我对父亲说:“之后你们生了病,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最好的医院给你们治,但如果我没钱给你们治,你们也不要怨我。”父亲说:“你真是想的太多了,不要想那么多,这样活着太累了”
那天,天气很好,落日很美。
愿天底下的穷人都不要生病。更大一点的愿望是愿天底下没有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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