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梁先生的《“标志性文化统领式”民俗志的理论与实践》为我对民俗志的了解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以往阅读的民俗志,无一不是按照“传统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语言民俗”的传统四分法进行写作与整合,把某一地区的整个民俗现象四分五裂,又重新整合归纳,给人一种“资料堆砌”的感觉,格式工工整整,内容严肃固化。而从刘铁梁先生的描述中,我们可以认识到,原来民俗志也是可以鲜活灵动的,里面可以有口语化的表达,也可以有接地气的称呼,把某一民俗现象生动而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阅读起来并无“老学究”之感,而是可以将其看成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一抹回忆,是随便翻开一页就如一帧帧电影片段,有人有物有生气。
“民俗学既是一门关于过去的学问,更是一门关于现在的学问。”我很喜欢这种中介式的描述,仿佛是一座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桥梁,冥冥之中古人可以与我们对话,探讨那个时代的智慧与感情。正如活态民俗才是我们的追求所在,它们存活于民众的记忆里,应用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中,这才是文化的价值所在,也是文化传承与保护的最好姿态。过去的场景不可复制,就像词中描述的“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小儿卧剥莲蓬”的古时田园之景,即使再现也不是当初的模样与韵味,但我们可以通过进行“锄豆、织笼、剥莲蓬”的行为来想象当初人们的生活场景,体会他们的所思所想,便会有置身其中之感,回味本源之乐,这好像就实现了最浅层次的“理解他人的理解”,与古人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共鸣。
家里的老人现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当年......”时不时地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中。记忆是无形的,它却能牵动着人们的情感和思想,正如它可以牵动着村落的价值一样,归根到底是一种乡土文化的传承与重温,当文化已经成为人们记忆的一部分,即使随着时光的流失,也不会丧失它原有的内涵。所谓乡愁,就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对存留于记忆中的、那些乡土社会中的人与事的追忆。
我自诩是悲观主义者,也是理想主义者,相比于一些人更加现实的想法,我往往会将一切事物幻化成感性的存在。两篇涉及村落的文章,或多或少会引起我对过去生活的怀念。小时候跟着老一辈人在农村长大,也切身体会到了所谓的“村落的自我意识”,在我看来,概括为“人情味”不足为过,那是在城市中少有的归属感和幸福感,一个村中,无论婚丧嫁娶,红事白事,往往是全村人一起出动,血缘与姓氏也要往后靠;大年初一,不是彼此在自家宗室里走动,而是绕全村拜年,小时候对新年的印象,除了口袋爆满的糖果零食,就是那长长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土路,磕磕绊绊去践行每一年的村俗礼仪,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也就在逐渐逝去的鞭炮声中长大了,长大后的新年好像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不仅仅是那些以一己之力用心遵守、传承过年旧俗的老一辈人的消失,同时也是一个个村庄的转型,搬进楼房里的人们,上层的“不愿意”下来,下层的“不方便”上去,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淡了,又何谈靠感情和礼俗维持的年味呢?村不成村,城不成城,村落的自我意识也相应地土崩瓦解了。
可能我自身也并未意识到,无形中已经在怀旧,细细思索,我的怀旧仅仅是怀旧吗,在其中还充斥着对现实的不满与埋怨。“这种怀旧不是要在现实层面上返回过去,也不是在精神世界里完全依赖或寄望于传统的安抚,而是通过记忆使时间的碎片与现实碰撞,从而在一个个被记忆和现实双重塑造的碎片中找到自身存在的真实感。”可能,不仅仅是我,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只是渴望于过去的存在,抱怨现实的阴霾,而未曾想如何联系过去与未来,就像我们对过年的旧俗不屑一顾,却又嫌弃年味之淡,不说80后,90后,即使是70后谁又能熟知祭祖“接玉皇”,送灶“烧田财”呢?这些依靠乡土发源的习俗文化,伴随着老一辈的逝去,记忆不复存在,象征着年味的各种习俗也逐渐被人遗忘,而我们却没有“复兴”它们的任何意向,这值得我们每个人进行自省。
孙先生用“漂浮如萍”来形容乡土记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美而纤弱。人们心中的乡土记忆是美的,它可以是孩子们手中飞舞的风筝和欢跳的石子,它可以是中年人脚下的黄土和身后的蓝天,它也可以是老人脑海中熙攘的集市和夏夜的场院,然而它又是现代化进程中的“输家”,随着农业和农村文化的凋敝,乡土记忆便漂浮如萍,难以落地,仅存于现代化的喧闹之后,人们发出的沉重叹息。我在想,老一辈人的生命之火在逐渐熄灭,作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文化的顶梁柱将不复存在;一个个村落在现代化的大潮中被推翻,作为民俗文化的载体也难以重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我们该向谁去讨要丧失的文化记忆呢,恐怕到时悔之晚矣!
生命逝而不可追,时代进而不可退,我们可以做的便是保存现有的文化记忆与文化载体。记忆可以拯救村落,这是一个新的命题,深深烙印在老一辈人脑海中的文化记忆是不会消逝的,念旧的情感会促使他们保护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并将记忆中的文化精髓传递给下一代,我们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老人是一本厚厚的书,仔细研读便可以获取尘封已久却能历久弥新的故事与思想;而村落作为记忆的载体,见证了几代人的风风雨雨、悲欢离合,是特有的文化符号,“只要具有重要特征和意象的承载体保持稳定,其呈现出的秩序与平静便能让我们在这令人欣慰的延续性中认识自己。”它作为历史的见证者和参照物,会让人们在特有的环境中重温记忆而非淡忘,更新记忆而非遗失。社会记忆和村落保护是互助的过程,而我们是连接其中的纽带,如何发挥作用,还需思量与慎重。
社会,是一代一代变更的。社会记忆使社会历史代代相传,情感使记忆变得鲜活起来,使得社会的再生产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通过波澜起伏的变化方式获得社会的连续性。有时历史是相同的,不同的主体对历史怀有不同的情感,选择性地留下自认为正确的观念,存留的社会记忆会对未来有不同的态度与影响,因此促进社会不同的再生产,而不是简单的复制。社会记忆使过去与现在跨时空的对话,无论正确与否,是否偏驳,都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文化积淀,它们描绘过去,存于现在,却照亮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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