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老家的院子里开垦一爿空地,扎上篱笆,也就成我家的菜园子了。
原是想着快要赋闲的年龄了,撒把菜籽出去,或能跟着季节收获些时令菜,一来尝鲜,二来填补空虚。
没想到的是,第一波的鲜不是"种豆得豆",却是一把青青之野草也:灰条、人汉苗、扫帚苗什么的。至于初春莳植的茄子、辣椒、洋柿苗,已经是野菜吃得打饱嗝了,它们才耍大牌似的姗姗来迟。而那时,街市上的茄子、辣椒已经是便宜到拢堆卖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赔着本种蔬菜,却赚了把野草,让人哭笑不得。
仿佛我那个菜园子种的并非菜苗,而是荒芜,所收获的也都是些荒芜的行为艺术。
可笑归可笑,却毕竟是吃了人家的嘴软,那么,不妨动一动手指,歌颂一下,给野菜一个名份。
所谓野菜,关键在一个"野"字,旷野之野,野生之野,非是家植圈养者也。虽然,植物大全《本草纲目》里都各有其称呼,却世俗的眼里它们终归是一把草。
如今吃馋吃腻了的城里人,都长着老牛吃嫩草的心,总想尝个别鲜另味,便盯上了记忆里原本属养羊喂猪的草类。
如此,让野草们也跟着登堂入室,狠狠地文雅一回呢。
野菜中最喜欢吃的是马齿,学名马齿苋。只因这小脚女人总是走的太慢,步态太迟疑,大多时候最先所见所品到的却是灰条之类。有时会想,这些既不育苗又不被耕浇的东东,怎么就无中生有,春风吹又生了呢?
仿佛"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 不喜……"
一簇簇的小诗句般,不经意间探头探脑地意境化了。转天又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你见,或者不见,她就在那里。如神授的爱情。
当佛心终于安服不了我舌尖上味蕾的那一刻,野蛮的事件就发生了:揪之、薅之、断之……丛林法则般的动作重复着,不知思过,还念念有词如狼逻辑:是你的命啊,我不吃你,羊仔也会吃你的。
于是,就青青嫩嫩的一把拿到厨房,拧开水笼头淘洗,再烧开水煮上一两分钟,捞出来过凉水,拧去多余的水,放案板上切几刀,置于盘子里,再把备好的朝天椒沫、葱丝、蒜泥往上一撒,弄上盐、白糖、五香粉什么的,又生抽少许,再热热的花椒油往上浇一小勺:滋啦一一。
一通搅拌,匀称了,顺手夹一筷子投进嘴巴,鼻子吭着:嗯呐一一就是这个感觉。
仿佛吃的不是灰条,而是小品里的小鸡炖蘑菇。
刚才说了野菜中最喜欢吃的是马齿菜,所以,在我的菜园子里除草时马齿并不在其列,把之当蔬菜类放养,随意生长。灰条人汉苗就不会有这么幸运,吃上几茬就得当杂草连根拔去,不然它会疯长得放荡不羁。也不是过河拆桥,是它太能长了,简直是侵略性繁衍,稍不留神就弄你个"草盛豆苗稀"的现状。
马齿当属肉肉植物,嫩嫩地揪一把,切几角青椒,热油里爆炒,顷刻之间,酸酸辣辣的自带香味儿,配上刚出笼的白蒸馍,那叫个香,那叫个美,晋南话:美太太。
当然还会有马齿包子、马齿饺子的吃法,皆因为工程太大,并不在其列,只去凭口福,偶尔撞上谁家的,美美地蹭上一顿了事。
清时的袁玫有一本《随园食单》,曾被我当《随园诗话》误买了回来,打开来看:嚯,吃的喝的一应俱全,终于是开了我的饮食文化之先河。
其实,古人讲药食同源,君不见当今的餐桌上常可见到变脸的白蒿、三七、枸杞叶、鱼腥草等。
你说,鱼腥草你怎就真的"鱼腥″了呢?没吃上鱼,却惹一身腥,真是冤枉死了。
汪曾琪说,生活就是一碗人间烟火。意思就是:开吃吧。也闻听大玩家王世襄先生在世时曾有一手烧大葱的绝活。毕竟,国富民强了,好吃好喝,日子才更像日子。
本不是美食家,却对一把野菜情有独钟。莫非膛肚里还偷偷藏着几寸老山羊的盲肠?才嗜草。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也知道正宗的野菜,在旷野,在田地,而非我那个把掌大的菜园子,却囿于俗事,闲余不足,人又懒惰,只好,三月里望野而兴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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