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高考开考日，恰逢端午节。我在圈里发了个帖，祝福考生们开门红，并建议他们多吃生番茄。大多数朋友都以为我是玩了把幽默，实际上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当年我为高考奋斗的日子里，不仅从干菜里吃出了点脑油，更从番茄里吃出了丰富的维生素。
对于番茄的狂嗜，始于跟随父亲在湄池牧场疯玩的那段日子。父亲在装卸班的风光日子，最终因为常年重体力活落下的严重的腰伤被迫终结。恰好当时公社的牧场刚建起来，于是得到照顾调过去做个创收的农民。牧场的产业，当时就养猪和种菜两样。牧场的猪，存栏量大，养得肥壮，尤其是那几头母猪，简直就是牛一般的庞然大物。猪多，有机肥也就多；有机肥多，牧场的蔬菜就种得欣欣向荣。每天，父亲和工友们需要及时去清扫圈舍，再把已堆放发酵后的猪粪一车一车拉到地头去。凡是我跟着父亲去牧场的日子，猪圈那边我是不去的，因为臭气熏天。我就独自去菜地里寻找乐趣，有时候追追蝴蝶，有时候看看虫子打架，偶尔也会被牧场对面埂脚下砖瓦厂烧窑的工友们唆使，去薅社会主义的羊毛——冬天去地里拔几个又大又水灵的红头萝卜，夏天摘几个丰满多汁的番茄，给他们充饥解渴。牧场是公家的产业，田间地头的管理也很严格，大人们是不允许私自采摘蔬菜瓜果的，要不然被当贼抓起来可就身败名裂了。而我跟种在地里的庄稼一样，也是公家的，只要不是拿篮子去地里装，果蔬现摘现吃是谁都觉得天经地义的事儿。
牧场的番茄事业，真的是红红火火
入夏后，太阳渐渐毒了，蚊子蠓虱也活动猖獗，但是只要来了牧场，我就必须去菜地例行检阅三军。牧场的蔬菜品种丰富，长豇豆四季豆垂下无数条长长短短绿色的发辫，苋菜你推我挤幻出大片深紫色的波浪，包心菜（脸盆大的扁包）矮壮的身子蹲在畦上，我把它们当成梅花桩练过“蜻蜓点水”的轻功也最多踩烂了几张菜边皮。南瓜、葫芦、黄瓜、丝瓜和番茄都爬上了架挂了果。其中我最讨厌黄瓜，分明长得墨绿色，偏偏说是“黄”瓜，而且有刺，生腥味又大，一点不好吃！
矮壮的扁包，包得紧实，像极了梅花桩。小孩子轻点着在上面纵来跃去，也真的不会把菜踩得重伤。
我最喜爱的就是番茄了。光是模样儿就远远赛过那些菜们瓜们。一进了番茄地，仿佛来到了灯的海洋，这里那里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有青绿色的、顶部红底部黄的灯笼间隔着。来一阵清凉的风，这些灯笼都腆着肚子摇摆起来，与翻飞的绿叶相映，煞是好看。番茄又好吃，不同的品种适合不同的吃法。大红番茄味酸汁多，与葫芦榨菜一起放汤酸酸辣辣非常开胃；杂交番茄果色粉红，沙瓤汁满，口感比大红番茄酥软，又不大会吃得脸上衣服上糊满了浆汁。一般被烧窑的工友们唆使了，我就摘大红番茄给他们吃。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止渴生津”，只知道看着他们有几个啃番茄的时候酸得皱了眉，口水肯定源源不断地出来了。我是早饭中饭后必然要吃杂交番茄的，且吃的必然是我精挑细选摘来的精品。也常有工友师傅来调侃，看你吃饭就那么点鸟食，吃的番茄倒有个斤把重！这种饭后“水果”的生活，比在家里饭后最多喝一碗菜头汤真要幸福多了。
沙瓤汁满的杂交番茄，真是美味可口的水果。
比起空口生吃番茄，我更期待着兽医站的兽医——我家斜对门的邻居朝兴闭眼（因为一对细眼得此绰号）来跟父亲偷偷商量替他值班的事。值班得睡在兽医站办公室内里的值班室里，吸引我的是立在文件柜旁边那个也是墨绿色的铁皮箱子，它叫冰箱！兽医站有不少药剂需要冷藏，所以就有这个稀罕的冰箱。偶尔进去玩，我再是听话不捣蛋，也没有谁准许我可以打开冰箱的门看看稀奇的。只要轮到朝兴闭眼值班了，他肯定会很担心家里那个在村戏班子里演花旦的女人，那是好多男人都看了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突然被502胶水粘住了。所以他必须得溜回家好生看着，而父亲也会同样因为和我一样怀有对冰箱的美好向往而爽快地答应帮忙！
兽医站周围有一圈高高的水杉，白天遮去了很多烈日的暴晒，晚上值班室比父亲的宿舍楼凉快不少。虽然是间平房，收拾得很干净。一旦要跟父亲睡那里去了，当天我就早早静心做准备了。等到太阳渐渐西斜，我就钻进番茄地里，白天提前来侦察过，哪几个大红番茄模样儿丰润俊俏老早记在心里了。一般都是摘四个，晚饭一吃好就洗干净，在宿舍里用刀子细细切成小块，放进干净的大号饭盒子里，表面撒上够量的白糖——总要看得番茄表面上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似的才行，然后带到兽医站里，趁早放进冰箱里。只要番茄进入冰箱了，我也觉得该上床先睡一觉了。但是我不会睡死，我得提防着嗜甜如命的父亲半夜起来把这一盒子冰镇番茄吃得连汤汁都不给我留一滴——他是从来不会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好东西先留给孩子的。一般总是晚上十点多，父亲一起身，我就一骨碌跳下床来，要抢在他前面打开冰箱的门。门打开了，一股带着异样气味的冷气让人打个激灵，然后我就双手将饭盒子捧出来。这个饭盒子沉甸甸的，跟蒸饭时拿着烫手一样，冰过后捧着又冻得你手发麻发痛，所以得拿得稳拿得快又要放得快。饭盒一放上办公桌，我就一定立即打开盖子，抢在父亲之前好好尝几口里面酸酸甜甜凉彻心田的汤汁，因为母亲告诫过我，父亲的嘴巴是臭的，他吃过了东西就不干净了。我把汤汁喝上几口，然后抓里面的番茄片吃。这时候味蕾已经被冰得麻木了，吃不了几片就全部留给父亲享受了。这个冰镇番茄，大红番茄做起来口感滋味要远胜杂交番茄，用杂交番茄做，汤汁甜得发腻，酸味也太淡，经糖腌制后番茄片软趴趴的，抓起来都困难！
这个就是番茄可爱的模样
跟着父亲他们一早去湄池大桥头埂上卖番茄也是很让人兴奋的事儿。如果轮班凑到父亲要去卖番茄了，我们前一天也就不回家。卖番茄要赶早市，我是睡眼惺忪被父亲拎到独轮车上压车杠柄的一点重物。独轮车两边各一个大竹筐，里面满满的都是昨天傍晚摘下来的番茄。过了湄池大桥左拐，我们就在埂上卖番茄。当时集镇的菜场在湄池街南端，但父亲他们都是在埂上卖的，从来不去菜场。而且牧场的番茄不用吆喝，车子一停，首先就会来几个国家户口，他们一般不怎么在乎价格，就是由得他们自己挑选，好像是卖最贵的一毛钱一斤。之后来的顾客也还挑，价格随即降到七八分了。然后一大早有赶来湄池买东西打算回去的，已在旁边悄悄等了一会儿顺路捡个便宜回去。他们总是一边挑一边嫌都是些拣剩卖剩的货色了，那么好，价格降到四五分。等到这一批顾客散去，太阳也大起来了，想着回牧场后还有活儿要安排，父亲他们就开始喊几嗓子：“番茄判掉了，两分一斤！”但是广告效果大多不好，竹筐底下多数是要留些长成歪瓜裂枣的番茄回去。这些按理是带回去喂猪的，不过我亲眼见过车子歇了后负责办猪草焐猪食的女工们把它们瓜分了的。我那时其实也已经晓得了大人的苦，也绝不告密，何况我去卖番茄，每次总能蹭到福利——大桥饭店的馄饨味道是多么的鲜美，父亲离开装卸班后，这几乎就要成美食记忆了。如果不是为了美味的馄饨（甚至还有油条），我才不高兴一大早来桥头当小贩呢！
2019年6月10日下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