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本家侄儿告诉我,家庙明天开光,希望我能回去看看,并借机一叙。获悉这一消息后,思绪便徜徉在先祖传奇般的故事中。
先祖生于明末乱世,彼时的朱姓王朝已经积重难返,在遍地起义的烽火中已属风雨飘摇。我的先祖家境贫寒,但自幼尚武,为人豪爽,自然结交了不少同道朋友,至交好友为四人。可以想象,他们一定在村西的关帝庙里,对着崇拜的战神焚香叩头,请红面青衣的关老爷亲自见证他们兄弟五人同生共死的义结金兰。他们一众人等在练武场上举石锁,拉趟子,舞刀耍剑,跃马提枪,胸中豪气万丈。可惜他们都是庄户出身,面对山河破碎兵连祸结,吟不出“醉里挑灯看剑”和“八千里路云和月”,也演不出击楫中流的感人情节。唯有喝光几坛烧酒后,呼朋引伴劫富济贫,向着自认为应当被诅咒的特定事物倾泻怒愤,向着万古传承的侠义精神表达敬意。
按先祖的生平年月推算,当时应为三十多岁吧,大清六岁的顺治皇帝已坐在了如今故宫太和殿的龙椅上,正对着群臣不知所措呢。南明史可法的军队还在各个城市打着保卫战;稍后一些时候,江南名流钱谦益犹豫不决着是否该跳湖殉节,最终还是因为嫌水太凉而放弃,急得柳如是跺着小脚骂不绝口。而此时深居河北乡野的先祖等人,正值青壮年,多年习武已使他们具有侠客之风,隐隐成为地方上的一支义军,但也成为京畿重地的心腹之患。所以,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就是,先祖和他的伙计们被官府数次围剿。
2019年的春天,由于政府部门施工,在村东北的河堤边,出土了一处墓葬。经考证,墓主就是我的这位先祖。当时区里文物、文化、消防等部门均有专家到场,我们尊敬的陈哥就是在场的专家之一。墓葬出土了一些随葬品,但最有价值的文物是一块长方形的石碑,上面记录了墓主的生平简历。其实早在文革时期就已被挖出,后来收藏在我的一个堂哥家里。石碑历经多年的风雨,碑身残损,碑文漫灭,字迹几乎不可辩识,有待文物专家的修复了。
真实的历史虽暂时不可考,但关于先祖的坊间传说却是层出不穷。据传,官府数度围追堵截,却总不能扑灭那团流动的火。于是,一个阴险的计谋出炉了,州府最大最气派的饭店里,已备好一桌上好的酒席,诚邀尊敬的五兄弟先生们前来赴宴,并就以后地方上的治安问题深入交流,以期达成某种共识,前提是不得携带武器。这种雕虫小技难不倒先祖,他们五人五马,来到了州府指定的饭店,与州府的军事长官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然而回家的路很难走,因为街道上摆满了桌椅板凳,让他们寸步难行;预先埋伏的士兵此时慢慢围了上来,这就是险恶的用心!纵横江湖的人怎么能够止步于一条阴沟?先祖弟兄五人纷纷拔下道旁的杨柳,一边用手中的杨柳挑飞拦路的障碍物,一边策马奔腾,直至撞开城门,一路豪歌绝尘而去。
官府的公文逐级上报,一直报到了军机处。于是,一道招安的谕令,使五兄弟喜忧参半。最终选定由我的先祖为代表,只身前往京城参君面圣,接受封赏。进京一流寇,出城已冕旒。据少得可怜的史料记载,先祖“被(康熙)封为怀远将军,赐半朝銮驾并红灯一对。”我查了一下清朝武职表,此职为三品。也就是说,我的先祖已是皇封的三品将军了。从此,李将军拥有了自己的府邸,芴袍往来,煊赫一时。
后来的传说,就带有了悲剧色彩。正像水浒中的梁山招安一样,皇帝让将军南下平定叛乱。据说,先祖的母亲极力反对儿子带兵平叛,认为那既是杀伤生灵,又危险万分。先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老祖奶奶,站在“父母为天”的道德制高点,对她倔强的儿子又打又骂;孝顺的先祖面对母亲这个尖脚老太实在无计可施,一边是皇命难违,一边是母命为大,急得嚎啕大哭。(堂哥给我讲到这里时,是这样说的:“咱老祖宗当时咋的也不是,愁得张着大嘴哭”。)最终,将军辞别了高堂老母,走向了战场,也走进了人生的末路。因为一年后,他战死沙场,践行了他毕生为之追求的忠君卫道的人生信条。
先祖的将军身份固然可敬,但是,他作为底层劳苦大众的一员,在大义面前,不惜勇闯龙潭虎穴;在国家需要他以死效命时,他又毅然抛家弃亲,誓赴国难,以生命捍卫了自己的信仰,他的人格闪烁着几近完美的无尽魅力。
致敬先祖!未到家庙,我已在心中默默燃起一柱香,向您虔诚地下拜,下拜,再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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